昇歌情事｜應該是反核的
自從日本發生311地震，並引發了福島核電廠事故之後，每一年的三月，臺灣總會激起關於核能發電的相關討論，在政府宣布核四廠「封存」之前，連續幾年都有全台的大規模反核遊行。今年（2021）是福島核災十週年，加上相關公投案的政治攻防，有關核電政策的爭議再次引起眾人的高度關切。
按說反核運動應該是社運、政黨政治或環保團體的熱門議題，跟我們要談的昇歌又有什麼關係呢？好像是沒有吧，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我們熟悉的「運動歌曲」，經常是激情、壯闊、憤怒或溫情的曲調，訴求群眾的情緒共鳴，透過歌曲簡潔、直接的詞曲號召，達到運動本身的動員目的。以反核運動來說，我們熟悉的有林生祥的〈非核家園進行曲〉，929樂團的〈貢寮，你好嗎？〉，或是巴奈的〈非核家園〉，都是朗朗上口的典型運動歌曲。
相對於這幾首歌的抗議歌曲敘事與正面修辭，不按牌理出牌的陳昇則拐了彎，用極其荒謬諷刺的故事，在2012年寫出〈應該是柴油的〉這首歌，告訴人們「核電廠說不定只是柴油電廠」，人民都被騙了，其實一點都不需要擔心，繼續快樂生活逛夜市吧！當然，這樣的歌詞，是一種明顯的惡搞修辭，將執政者對擁抱核能的態度加以嘲笑一番，順便狠虧了當時的馬英九總統，趣味性非常強：
阮叔公沒讀書，人伊嘛知影寶島愛顧，較贏你讀到博士還是哈佛。 平平都是父母生，你真正有卡鰲，阮若問你道理，你說ABC。 倒來倒去倒在衰尾的蘭嶼，三歲囝仔也知道那是毒土； 若是那麼妥當就放在總統府，那會驚到住在美國怕走不離。 打開心門奔向夜空中的美麗，我們一起跳舞一起逛夜市； 若要這樣衝早晚會失光明，明明是柴油ㄟ，騙咱是原子爐。
什麼？原來花了幾千億的原子爐（核電廠），其實是兩顆柴油引擎而已啊？那麼2021年的如今，又要重啟核四的國民黨，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
這首歌以輕快節奏與搞笑歌詞，在反核運動中掀起一波新的熱潮，也為過往強調悲情、沈重歷史與生硬議題的環境運動，注入不一樣的樂觀態度。筆者就曾親身在反核遊行現場，聽著主辦單位放起這首歌，許多參與者輕快地跟著節奏搖擺起舞，那種昂然的姿態，與不落痕跡的嘲諷自信，在在令我印象深刻。
正因為歷經福島核電廠事故後，反核意識已漸漸變成主流，也走出社會運動背負的沈重包袱，因此，〈應該是柴油的〉這樣的荒謬歌曲，不偏不倚正好用來對抗核電廠這樣荒謬的政策，並且是用歡樂的嘉年華式旋律來表達訴求，象徵著台灣的環境運動走入新一階段的發展。
正如當年陳昇接受記者採訪時所表現的態度：「對抗一件荒謬的事情，就該用荒謬的邏輯來對付！」那些顯而易見的不公不義，若只是用悲情控訴來被動反擊，就彰顯不出訴求的正當性了，而陳昇與這首〈應該是柴油的〉，正是這種戲謔、荒謬卻又極其正向的態度，向世人宣示核能政策的進退失據與道德錯誤。
陳昇對核能議題的關注，不只有運動性的歌曲。在2018年個人專輯《華人公寓》中，收錄了一首〈切諾比星空〉，訴說蘇俄切諾比（即車諾比）事件後，當地荒無人煙的夜晚平凡無奇，卻因核災事變而顯得寂寥而孤獨，透露著死亡的氣息。
切諾比的星空啊 想念你的每一個夜晚 不像你想像那樣的 找一條溝渠悄悄的死去 你說你認得那個人 去福島路邊不停的追問 路上怪物殺了人 墓園裡的野草已荒蕪 有些問題無法啟齒 聽見有人不停的追問 星夜已西沈 星夜已西沈 在切諾比的星空下與死亡溫存
車諾比核災事故，是人類史上遭遇的第一個，也是規模最大的核電廠事故，電廠周邊數十平方公里的環境形同死疾，至今仍舊荒蕪。陳昇在馬世芳的電台訪談中提及，朋友寄給他一張車諾比核災前一刻所拍攝的星空明信片，星空是如此燦爛炫麗，然而在經過了核電廠爆炸之後，那樣的星空又代表著什麼意義呢？
況且，這樣的荒蕪與荒謬，竟然在30年後的日本福島再度上演，教人不停追問與反思，究竟是核電廠比較可怕，還是貪婪又不負責任的人性才可怕？燦爛的星空發生在切諾比與福島的上空，然而那些因為貪婪而帶來的災禍，甚至死亡，卻也要與星空、人類共存。在歌曲之中，我們聽見了深沈的哀鳴，以及沈痛的質問。
這首緩慢抒情的低吟小品〈切諾比星空〉，是有關反核歌曲中較為特殊的表現形式。反核運動或許隨著非核家園政策而逐漸平息，不再激昂熱情，甚至也少了人們的關注，然而歌手透過對車諾比星空的描述，帶領聽者省思有關能源、生態與生命的意義，也為環境運動的大眾化路線，提供了一個新的出口。
至於核電廠要不要重啟，非核路線是否該繼續？2021年的我們，或許，並不難抉擇。如果你我還有困惑，就一起來唱歌吧。
【關於昇歌情事】 因為聽了陳昇超過25年，想要讓人們認識更多關於這些歌的故事，一如閱讀精彩的文學作品，因此決定動筆寫下來，變成關於陳昇歌曲的系列文章。如果你是資深歌迷，歡迎與我交流；如果你還不認識昇歌，請容我邀請你進來，斟一杯酒，我們一起來聽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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