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遊擊九州。之五：溫暖愉快的別府地獄

時間：2015/12/07－2015/12/11 地點：別府Beppu

高千穗町位在九州的正中間，我們不斷考慮要繼續往南還是往北。在討論旅程時，最不喜歡聽到「我都可以呀！」這樣的回話，我們兩個都拿不定主意時吐出這種聽起來有點負氣的話，立刻把彼此的心情拉到平均線以下。考慮到旅程所剩時間不多，南九州好像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最後決定經延岡、大分轉車折回北九州，前往擁有「地獄溫泉」的別府。

一整日的舟車勞頓和莫名低落的心情在到達別府後突然緩解了。 別府車站前廣場立著一座幽默的銅像：一位戴著眼鏡穿著西裝的阿伯高舉雙手作勢飛翔，臉上漾著笑意，他的披風飛揚著，後面有一隻小鬼正拉著披風的一角，雕像座台寫著：「喜愛孩子的閃亮亮大叔（子どもたちをあいしたピカピカのおじさん）」。 他是油屋熊八先生，被稱為別府觀光之父。油屋熊八曾是一位在商場浮沉的生意人，後來決定在北九州發展觀光事業，在十九世紀末將默默無名的別府發展成溫泉之鄉。他發下豪語：「山是富士山，海是瀨戶內海，溫泉是別府」。

我們在別府入住一間有上下舖雙人房的背包客棧，讓紐西蘭背包客棧換宿過的我備感親切，刻意把床位舖得很整潔，還去超市買義大利麵回來自煮，想要重新回味渡假打工的感覺。背包客棧門外設有泡腳池，我們迫不及待脫下襪子、拉高褲管，結果把腳浸進去時被溫泉燙紅了雙腳。看看彼此的傻樣，我們咯咯笑了起來。

隔天我們買了通往地獄的一日票，跳上巴士展開一日地獄遊。源於宗教詞彙的「地獄」在現代已經演變成形容極端的形容詞，「地獄廚房」、「地獄拉麵」……倒不全是負面的意思。這裡的「地獄溫泉」也不是多恐怖的東西，別府的溫泉量是全日本最充沛的，多元的地景樣貌也各有千秋，由溫泉煙霧和泉水滾滾冒泡的模樣發想成「地獄」的行銷點，也算是某種日式幽默。 溫泉鄉總有一種懷舊的氣息，我不禁想像上個世紀的別府會是什麼模樣：遊客們千里迢迢搭著火車南下九州，走出車外伸展因長途旅行而疲憊的手腳，撲鼻而來的是空氣中微微的硫磺味，無聲地宣告：「歡迎來到別府」。他們會招手喚來計程車，將輕便的行李移到車上，安穩地前往事前預約好的溫泉旅館，一路上談笑風生。才到旅館門口已見服務生在門口等候，服務生鞠躬問好，恭迎遠方來客，搬移行李的同時招呼遊客進屋。我想像中的畫面大概是油屋先生為別府所畫的藍圖，但1935年過世的他可能想像不到現在旅行形式多元，連我們這種外國人背包客也可以輕易到訪。我又想起外婆，可惜已經沒有機會問她是否來過別府。

地獄溫泉的景點相當集中，海地獄、坊主地獄、山地獄、鬼山地獄、白池地獄集中在一個園區裡，我們在此下車。今日天空很藍，陽光和潮濕的溫泉水氣讓別府的冬天比他處更加溫暖舒適。一進園先看到一池冒著蒸汽的天藍色水池，這是鼎鼎大名的海地獄。經由一千兩百多年前的火山作用，海地獄的泉質含有大量的硫酸鐵，在陽光折射下呈現夢幻的淺藍色，但不能被這顏色所騙，泉水溫度可是高達98度。若定睛細看會發現泉水其實是乳白色，讓我想到了印度教乳海翻騰的故事，人類的想像奠基於已知的事物，所以印度教裡描述的乳海會不會就長這個樣子呢？

至於坊主地獄就有點搞笑了。坊主是和尚、法師的意思，這裡的溫泉屬於泥漿溫泉，泥漿氣泡從水裡冒出圓圓光滑的模樣就像和尚頭，故稱為坊主地獄。我望著氣泡浮出又破滅，想像禿頭妖怪冒出的模樣。明明紐西蘭羅托魯亞(Rotorua)也有類似的景致，最為觀光客所知的還是泥漿美容，這時不禁佩服日本人的想像力。

我們被小吃舖吸引住，尤其最好奇菜單上寫著的鄉土料理「糰子汁」。明明還沒中午，肚子也不餓，我和歐娜還是各點一碗，在藍天白雲之下就座食用。用湯匙舀了一口放入口中，覺得味道好像麵疙瘩湯。糰子湯的流行也與戰亂有關，在物資缺乏下用米做了像麵疙瘩的食物，再加上味噌和手邊食材煮出的大鍋湯，成為大分地區的鄉土料理。清清淡淡的味噌湯頭配上糰子，樸實口感與別府的懷舊氛圍很搭。

有海地獄就有山地獄。山地獄沒有池水，豐富的地熱作用讓熾熱蒸氣不時從奇岩怪石裡間歇冒出，形成煙霧彌漫的神祕模樣。然而園區沒有就此塑造某種神祕氣氛，反而利用山地獄的地熱建造仙人掌植物園及圈養如火鶴、河馬、迷你馬等熱帶動物，好像以前小時候流行的遊樂園都要附加個可愛動物區來吸引小朋友一樣，山地獄的形象頓時變得很可親。

接著我們又參觀了灶地獄園區。這裡有地熱泥池、天藍色的高溫泉水和會變色的血池溫泉，在這裡可以飲用溫泉水、做蒸汽足浴，當然也有賣溫泉小吃。灶地獄園區將幾個看點羅列成「極樂六丁目」，像是別府地獄之旅的縮影，時間不夠的話光是參觀灶地獄已能稱上到此一遊。看板上的外文寫著韓文，身邊的遊客也說著韓文，可以推測這裡是韓國客觀光熱點。

鬼山地獄的賣點不是溫泉，而是由地熱養出的一池鱷魚。鱷魚展示館的水缸裡養著剛孵化一兩個月的小鱷魚，牠瞪著眼靜止浮在水中，看起來好可愛。有時候我們的恐懼來自於媒體渲染、刻板印象或是無知，剛孵出來的小鱷魚其實非常脆弱，就像《侏羅紀公園》裡剛破殼的小恐龍一樣可愛……好吧！這個比喻好像不是很好，想必大家浮現腦海裡的還是巨大暴龍咬人的畫面。 我和歐娜攀在鱷魚池外高築的圍牆旁，墊高腳跟從牆縫裡窺探到鱷魚們聚在池邊，只把鼻子冒出水面，如啄頭蜥(Tuatara)可以靜止一個世紀不動也沒關係。我們身邊有對父女，孩子嚷著想看鱷魚，父親便把孩子抱近牆縫觀看。這時池邊一隻鱷魚突然一躍而起，不但濺起大水花，還連帶引起其他鱷魚一陣騷動，我們忍不住失聲尖叫。我承認，鱷魚長大就不可愛了。

我們繞到最後一池：白池地獄。遊客變少了，大概也跟賣點變少有關。白池地獄的泉色有點像海地獄，又不像海地獄這麼夢幻；展示館用溫泉養了一些珍稀熱帶魚，吸引力還是不如山地獄的可愛動物區。儘管如此，就像闖關遊戲一樣需要留下到此一遊的紀錄，我們找不到人幫忙拍照，便把相機架在假山上拍攝，紀錄我們在此的愉快心情。

巴士把我們載到最後一區，是被列為天然紀念物的血池地獄和龍捲地獄。血池地獄的池泥含有氧化鐵和氧化鎂，使池水呈現磚紅色，看起來不如想像中的地獄血池。而龍捲地獄是間歇泉，地下水被熔岩加熱後受不了壓力，便在一定時間衝出地面噴發。噴發間隔時間約三十分鐘，有上衝五十公尺的潛力，泉溫可達一百度。為了符合地獄之名，這裡到處可見日本鬼的卡通形象，名物店還幽默地賣起血池溫泉粉和治皮膚病的血池軟膏。 有足湯就泡，有展示館就參觀，有名物店就去晃，這樣竟也玩了一天。台灣在六、七十年代經濟起飛之後，因應國內旅遊的需求開始在各地蓋起一座座親子遊樂園，有基本遊樂設施、華麗建築造景再加上動植物園和各種娛樂體驗。後來休閒觀光產業轉型和休憩娛樂多元化，再加上廉航帶起國外旅行的熱潮，舊式遊樂園紛紛倒閉，最後只留在我們的兒時回憶中。我沒想到在異鄉可以找回這種感覺，像穿過時光隧道回到童年，回到外婆牽著我們的手造訪過的那座遊樂園。

我很少想起外婆，雖然媽媽在工作繁忙的時候，是外婆北上幫忙料理三餐的。大家都說姊姊跟外婆長得像，弟弟調皮需要特別照顧，夾在中間的我一直沒感覺自己在外婆心裡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我在這裡卻一直想起外婆，想起她的懷抱、她對我們笑的樣子，還有我控訴她偏心姊姊和弟弟，她靜靜聽著的表情。

別府很溫暖，不只是地形和氣候，這裡塑造出來的遊樂園氣氛也很溫暖。我想著，如果有一天要帶爸媽來日本旅遊，我會帶他們來別府。我想帶喜歡溫泉的爸媽在這裡感受懷舊氛圍，也許他們也會想起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