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10|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失卻了城池,自此流浪便成了流亡

流浪之美在於,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終有一個屬於你的棲身之所可以回去,你知道你有你的城池可以依靠,也有你的疆土可以恣意遨翔。
所謂流浪,意味著從一個歸屬向外出走,無論是形體上、肉身上或是心靈上。流浪之美在於,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終有一個屬於你的棲身之所可以回去、你知道你有你的城池可以依靠,也有你的疆土可以恣意遨翔。疲累了,再糟糕都還有一個溫暖的被窩可以回去,一座堅固的堡壘可以遮風避雨。
這座城池,並不一定是一個實體的指涉,有時或許是一個關於自我的認知、對於世界的價值判斷、對於未來的某種堅毅,這些核心思想決定了你該怎麼與這個世界互動,決定了你該活成什麼樣子。一旦丟失了信念,便是丟失了城池,你頓時失去方向,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到哪裡去。
所有流浪的基礎,並非建立在攘外的路途之上,而是返鄉的歸途之中。一旦失去了心中的這座城池,那麼自此,流浪便成了流亡。
20到30歲,一個多麼璀璨,也多麽善感的年紀,20到30歲,一段驚心動魄且多舛的流亡歲月。
你在職場裡流亡,以為少去了校園外圍的高牆阻隔,自此便是海闊天空,自由自在。在某個疲累至極,加班返家的深夜,才驚覺曾經嚮往的自由無拘,現在反倒成了渺無邊際的束縛,像散在空氣裡的流刺網,你不感到疼痛,卻到哪裡都不自在。它意味著你必須自主決定、為著自己的行為負責,它意味著你必須在荒荒大莫里,一步一腳印的走出屬於自己路。倏然驚覺從來嚮往的自由,竟也有它的瑕疵。
你想回去,但能回到那呢?遠方那個身影模糊的椰林大道,是回不去的海市蜃樓,擁有了自由,卻又懷念起那個曾經禁錮自己的所在。至此你才明白,過去那些自以為是的脫繮妄為、無拘無束的流浪,是因為有一個地方,能夠包容你的尖銳、容忍你的任性,是因為你知道身後總有條可以回去的道路,你以為擺脫了的束縛,其實是賦予你流浪的起點。現在倒是沒有了,拘束你的那些線索,卻驚慌了起來。細探緣由,才察覺如今你已是沒有城池的流浪者,只能在一個個毫不滿意卻又脫離不了的工作裡流亡。

你在夢與現實的疆界邊流亡。你想成為一個演員、一位畫家或是一位作家,你怨恨每個太陽從地平面甦醒的週間清晨,總要在棉被裡待到時針緊繃的邊緣,才不甘願的起身之盥洗,殷殷切切的把自己送往烈焰的日常,再殷殷切切的盼著下午五點,準時通過的少女的祈禱。
關於對放在書桌角落的那幾本文學名著、白先勇的臺北人、李赫的大學之夢、朱天心的散文集還有本本當代小說家的小說,都殘留著那個少年的影子。電腦裡那幾篇斷斷續續,三兩聲不成調的文字,勉強支撐了你與這個殘破的現實,至少年少的文青夢尚未走遠。每天的待辦案件積累成堆,偏逢各種突發電話、報表調查襲擊,在一天的某個時刻,腦海裡總會出現辭職的念頭,想一個轉身便去開那個夢想已久的咖啡館、當個夢幻的專欄作家甚至開一間個人畫室,你腦袋渾沌。
當清醒過來,發現你仍然脫離不了這份雞肋工作,夢想就像棉花糖,靠著吃飯會得糖尿病的。於是在夢與現實的邊緣,又自成一條曖昧不清的,流亡渠道。

你在孩子與成人的角色轉換間流亡。
假日的你,和學生時期沒什麼不一樣,依然想躺在床上耍廢、在咖啡廳泡一整天、沒事打打線上遊戲或看看小說,但在那逐漸沉重的空氣裡,能清楚察覺,好像有些事情,不太一樣了。躺在床上耍廢的同時,那些未完成的計畫會悄悄地爬進腦海、在咖啡廳的愜意氛圍裡,你試著去點那杯價格最低的飲料、打開線上遊戲的聊天室發現以前熟悉的那些帳號,不是離線就是久未聯絡,當日子遠成了兩條沒有交會的直線,漸行漸遠便也成了必然。
懷念著過往的宿舍生活、沒有課的周間下午,陽光灑落草皮的那幅青春意象。可惜當時的目光只顧著向前看,沒有留心身旁的春色。稍不留心,它便如夜裡的曇花般在撇見的瞬間凋落,如夏天的蟬聲般稍縱即逝。如今你站在曾經目光所極的遠方,卻沒有感到一絲快樂。告別青春的時候,是如此的草率、如此的理所當然,像是必經的事,像把一塊璀璨的琥珀若無其事的扔進垃圾堆裡。
不想長大,不想面對著永無止境的加班與情緒跌宕,但每個月的帳單飛來,像把你逼到懸崖邊緣,你若放手就可能粉身碎骨。人生難,就難在我們的目光總在遠方,心在過去,卻經常忘記了每個腳下的瞬間才是當下,每一個當下的集結,就成了永恆。於是你自青春出走,到了這個近三十歲的彼端,才發現這趟壯遊,竟也成了一趟狼狽的流亡。

20到30歲,我們丟失了自己、打碎了曾經堅定的信念、瞳孔裡烙印了世界的斑斕卻丟失了自己的形狀;20到30歲,我們在人生的道路上跌宕迷茫,卻也一試再試,丟失了成池並不意謂著就自此淪為一個失敗的人。在流亡的道路上,我們一片片的剝落自己,再一次次的讓眼淚澆灌著夢想與現實的鴻溝,希望能從破碎的土壤裡,再長出一株,像是夢想的作物。
總有一天,所有的流亡終會來到一個終點,當你在青春的彼方再次振作,重新建立起一座嶄新的城池,這座城池並未棄守原本應有的樣子,你還是你,你的信念與熱情仍在,只是多了一些,與現實妥協後的雜質。總有一天,所有的流亡終會來到一個終點,在那裏你又重拾起對於世界的熱情、對於夢想的信念。如果感到痛苦,只是意謂著,你還在向前的半路上,所有的一切到了最後,總都會是最好的安排,願所有流亡的終點,都坐落著一棟熱情仍再、豪情不減的嶄新成池。
像金盞花大酒店裡的一句台詞: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in the end; if it's not alright, it's not yet the end.
「世事到頭總會是好的,如果不是,那說明了它還未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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