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遊學首爾。之八：旅行留下好的回憶就夠了

時間：2016年5月

淳昌是比想像中更鄉下的地方。 淳昌和辣椒醬在韓國幾乎可以畫上等號，超市裡販售的辣椒醬不約而同印上淳昌，好似這兩個字是讓辣椒醬變好吃的魔法。我帶來了從韓國觀光公社拿的韓文簡介，再次快速瀏覽一遍，懷疑自己為什麼選擇淳昌。辣椒醬是淳昌的名產，但我不是為了辣椒醬而來的，一定是地圖上的蟾津江讓我誤會了，我主觀認定有山有河的地方一定有風景。 還記得爸爸看完經典韓國親情電影《有你真好》的感想是「原來韓國鄉下這麼落後」，接觸韓國文化這麼久了，我對韓國鄉鎮和首爾光鮮華麗的落差早已見怪不怪。淳昌比我的想像還更鄉下，路上靜悄悄地沒什麼人，連想找間餐廳吃飯都有點困難。

為節省時間，我已經在網上查好，想直接前往老韓屋改造的錦山民宿碰碰運氣。一向都在安全範圍內行事的我，竟然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毫不緊張地踏入玄關，輕聲呼喚民宿主人。 「咦？妳說妳要問有沒有空房？」一個阿姨看到我，問清來意之後打電話給民宿主人，請他回來處理。 「我剛打給民宿主人了，他說他等一下就回來。妳自己一個人來嗎？是學生嗎？」 「我來韓國學韓文，在首爾念書。」 我放下厚重背包，應阿姨邀請坐在韓屋的長廊上。 「妳要不要吃點什麼？」 「好哇！」不管是中文還是韓文，這個問題我永遠答得最快。 阿姨進了屋子，沒多久拿出一盤切成長段的黃瓜和幾塊烤好的土司。 「吃吧！這個土司和果醬是他們自己做的。」 「哇，好厲害哦！」

聽起來阿姨不是主人，但是阿姨這麼熟門熟路，應該是屋主的朋友吧！我拿起塗刀挖起莓果果醬，輕輕抹在手掌大小的自製土司上。阿姨沒有盯著我看，轉向庭院把兩腳伸直，靠著牆嚼起清脆的黃瓜。 我也解放盤著的雙腿，換個輕鬆姿勢面向庭院，慢慢品嚐誠意滿點的點心。我不擅與陌生人搭話，想來這位阿姨也是，於是我倆無語地並坐在長廊，看著午後陽光把曬在庭院的衣物染黃。 「妳怎麼知道這裡的？」阿姨冷不防地問了我一句。 「啊？網路上搜索到的。」 「真厲害呀，連外國人都知道了。」阿姨喃喃一句結束了對話。 我又拿起一塊黃瓜段嚼了起來，是清爽清甜的夏天滋味。耳邊有著嚼黃瓜的清脆聲響，伴著蟲鳴，享受輕風撫面。這個午後悠閒風景成為我對淳昌印象最深的回憶。

民宿男主人從容地從外面進來，得知我就是那名闖進來的過路客，他一派輕鬆地說：「我們房間都訂滿了呢！剛好是周末，預約的人比較多。還是我幫妳介紹附近的住宿呢？」 民宿男主人皮膚黝黑，身上還帶著巡田回來的一派悠哉，他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太煩惱。像被男主人的悠哉感染，太陽下山前還不確定落腳處的我竟也不太擔心。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打算，我一邊思考著，沒有立刻給出回應。憑著我對淳昌莫名的信任感，相信事情最後一定會迎刃而解。

民宿男主人後來幫我騰出一間房間，說是平常孩子們回來住的房間。裡面堆了一些雜物舊衣，還有敞開的衣櫃、舊式電視機。一張雙人床占據在房間中央，沒有什麼灰塵，可見平常有在維護。這樣就夠了，睡一個晚上而已，我也用不了多少空間。

有了歇腳處，終於可以放下行囊出門走走。蟾津江就在附近，過了橋還有淳昌鄉校。我終於找到一間正在營業的餐廳，吃完黃豆芽鍋後在附近散步，直到天色暗下後才回到民宿。男主人說得沒錯，今晚是滿房的狀態，我可以聽到房客陸續回來的熱鬧聲響。我累了一天，早早梳洗後躺平睡死了，其他住客的談話聲並沒有干擾到我。

隔天起得早，其他房客似乎還在睡夢中，只有我一人來到餐廳覓食。民宿男主人沖了杯黑咖啡給我，我烤了幾片土司，塗滿手工果醬。 「來，夾這個吃會有不同的感覺。」他切了幾片香瓜，讓我夾土司用。 韓國香瓜紋理有點像西瓜，幾條白線平均劃開了黃澄澄的表皮，長得迷你可愛。味道吃起來就是香瓜，是韓國人喜歡的清脆口感，不是台灣人喜歡的軟熟香甜。我把香瓜夾著吐司一口咬下，甜甜的果醬和清甜的香瓜片，是個有趣的搭配。 吃完早餐後我在韓屋客廳佇足，客廳裝飾著很多照片，其中一張是東方女人和異鄉兒童合照的照片。 「這是我太太，她去過很多國家。」男主人說。 其實我會來到這間民宿，是我在找住宿的時候，用關鍵字「淳昌、民宿」搜出一篇關於這間民宿的專訪。經營民宿的這對夫妻其實不是淳昌人，只是得知這間老韓屋在出售，便買下來改建成民宿。掛在外面的復古招牌「錦山旅館」是淳昌一間老旅館的名字，老旅館不再營運，他們便撿了那塊招牌，讓「錦山旅館」的精神繼續在淳昌延續下去。

我和民宿借了腳踏車，準備一日蟾津江單車遊，這是那份把我騙來的旅遊簡介裡除了辣椒醬之外我比較感興趣的部分。民宿主人知道我要去騎單車，笑而不語。當我從河道旁的馬路轉進所謂親河單車路線時，我就知道我又中招了。所謂蟾津江僅有水溝般寬，而單車道則直接從木棧道接到柏油路，再從柏油路接上坑坑巴巴的砂石路。如果我騎的是越野車也許還能享受一點刺激感，但是我借來的只是台無法變速的淑女車，顛簸著領我穿梭在蟾津江養育出的淳樸鄉里。所謂「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旅程上體力消耗的痛苦在事後回顧終會被遺忘，更何況我正享受騎單車帶來的自由感。

單車是最適合我，也是我最喜歡的交通工具。家裡唯一一台越野造型的兒童蹀煞腳踏車，是我和弟弟共同的玩具。我們可以一人縮在車座操控龍頭，另一人坐後座負責踩車，在巷弄狂飆消磨一下午。我特別自豪自己沒有跌過半次就學會騎單車，高中三年不用等公車，每天騎單車上下學。我喜歡緩慢車速帶來舒服的空氣流動和自由感。

大三暑假單車環島又讓我發現另一個騎單車的好處。雖然這是我和好友阿流一起進行的活動，大部分時間還是與自己相處為多。每天移動幾十公里，雙腳規律地轉動，只需放二成注意力在又大又筆直的省道，剩下八成全部留給腦內運動。在這個當下沒有比較，沒有是非，負面情緒被喜悅取而代之。我可以感嘆風景、放空哼歌，也可以專心思考。周邊景色不斷在變換，卻能獨享心靈的寧靜。肌膚散出的熱不斷地被風帶走，頰邊流下的汗以及韻律的呼吸聲讓我覺得自己活著。

我的思緒又回到蟾津江，烏雲遮住日照頓時變得涼爽起來，只是越來越厚重的雲層讓我開始擔心自己會變成落湯雞。我看著地圖，決定再騎一兩個山頭接到大馬路，再從平坦的大馬路騎回民宿。我開始騎著單車奮力爬山坡，任由汗水滑過我的臉頰也沒空擦拭，我有趕在下雨之前回去的心理壓力。我順利在下雨前回到民宿，連中餐都來不及吃就急著趕巴士前往全州。

騎單車爬山很耗體力，後來這件事偶爾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夢裡的我騎著單車爬山坡，天空很藍很漂亮，放眼望去是綠油油圓滾滾的山坡。我很篤定地向某個方向而去，感覺到自己心臟砰砰跳著。一開始我只覺得這個夢境似曾相識，風景像是紐西蘭的地貌，但我從來沒在紐西蘭騎過單車。後來我才想起淳昌，原來我對它如此印象深刻。

巴士溜下全州的交流道，滑進全州的巴士轉運站。我在附近的Motel放下行李，立刻去附近餐館點了這趟旅程中最期待的食物：全州拌飯。韓式拌飯既能簡單又能講究，最簡便莫過於韓劇裡把家中小菜放在白飯上，拌入麻油和辣醬的吃法。市售拌飯則是將事先各別處理的五色蔬菜鋪在白飯上，再安上甜甜鹹鹹的烤肉，淋上麻油和辣醬，旁邊附上小盤泡菜和小菜。從視覺上先感到富足，嗅到的是撲鼻麻油香氣，口裡吃到的是各種美味的華麗調和。可是全韓國都有拌飯，全州拌飯為什麼有名呢？據說全州是宮廷式拌飯的起源地，這可以從豪華的小菜碟數就能輕易判斷出來。

來到全州的我沒有特別期待，就想吃全州拌飯。等著上餐的我盯著牆上電視，正播著介紹電影的節目，主持人群有我喜歡的男歌手。有認識的人陪我吃飯真好，我不曉得他對電影也有研究。

引頸期盼的主角終於登場，十盤小菜碟子一下占去桌子一半，大碗公裡是我朝思暮想的拌飯。我用長湯匙攪拌均勻後挖了一大口，全州使用的辣醬口味果真不同。全羅道的拌飯辣醬有點豆瓣醬或豆腐乳的甜味，一點也不辣，視覺上紅通通的，其實很好入口。我一口接一口，把大份量的全州拌飯及十碟小菜全部掃空。我心滿意足的回到住處，腆著肚子躺在床上看電視，一根指頭也不想動。你說放著大好夜晚怎麼不出去逛？別鬧了，騎無法變速的淑女車運動好幾個小時，哪來多餘精力過夜生活。

旅行就是這樣，你不可能憶起旅行的所有細節，只要有個重點讓你感到美好，這個旅行就值得了。我的全羅道小旅行就是自由、老韓屋的陽光下午、偶爾入夢的單車山坡和飽足的全州拌飯。 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