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1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二鬼爭屍

    各位看倌,您聽說過鬼會吃死人屍體嗎?這我可以證明,因為我親眼看過。而且他們吃的就是「我的」身體……
    您先別怕,聽我道來:
    多年前的有一天,老闆臨時派我到遠處出差,雖然不怎麼願意,卻也只能接受。當下收拾了簡便行李,帶著些許乾糧盤纏,就匆匆上路了。
    想想出差其實也不錯,可擺脫老闆幾天,就當作是賺到一次免費的旅行,何況途中風景也不差。這樣一想,便漸漸釋懷了。         
    走著走著,看看天色轉昏,是該找家旅店休息了。這才想起,事先忘了查明路程。只盼前面能出現小旅店,或者什麼人家都好,總可以借個宿。
    慢慢看不清道路了,遠近都無些微燈火,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前頭隱隱然有座房舍,儘管在薄暗中透著陰森,我卻覺得慶幸:「這總比露宿荒郊野外強多了。」
    走近一看,原來是座荒廢的神廟,門戶破敗,屋瓦殘落。我點起燭火,見廟內異常零亂,供桌上藤蔓四竄,神像週身滿是雨漬積泥,了無生氣。
    看神桌下似乎還算穩當,略略清理一下,撿了些乾淨雜草鋪上,坐著吃了點乾糧,頓時覺得舒爽。躺在草堆上,從屋頂破洞望出去,天上原本就微亮的新月,在層雲遮掩之下,更顯矇矓昏暗;廣闊的天地暗黑相連,只剩破廟中的燭火微光,閃映著「我」清冷的身影。這種情況最易讓人生起某種孤寂的感覺,在無邊天地之間,獨享渺小又唯一的存在。
    夜深了,涼風陣陣穿透破窗襲來,頗有點涼意,是該休息了。拉上外衣,正要闔眼,突然有股冷風飛箭般的射來,燭火抵擋不住,搖晃幾下之後滅去,廟內漆黑一片,只剩似有若無的新月幽光。
    冷風過後,感覺多了個「人」進到廟中,卻聽不見腳步聲響,也無呼吸氣息。
    忽聽得一聲悶響,似有個重物被丟到地上,從桌下望去,總覺像個「人的身體」,只不過,那身體既不響、也不動,彷如是具屍體。
    我不禁緊張起來。
    眼前一晃,有個模樣奇怪的「人形」擋住我的視線,來到那屍體前面,蹲了下來,將那屍體當獵物一般,細細的查看。
    微光映照下,那「人」緩緩側過身來。我嚇得差點失聲大叫,這絕對不是一個人。粗壯的短臂、銳利的長爪,勾狀有力的腳指,頭上兩側尖尖突起似兩支角,嘴角微微露出閃耀的利牙,還有毛茸茸的一身綠……
    我摒住呼吸,額頭不斷冒出冷汗,一顆心早從天邊遐想縮回腳底,乒乓的心跳隨時都能衝出頂門,在大腦裡對著自己吶喊:「這是…這是……鬼。」
    想是那鬼感覺到我了,停了下來,眼角向神桌底下掃過,卻沒任何動靜,又忙著翻看他搬來的屍體。接著,拉起屍體的右手,張開大口,眼看就要咬下。
    「喂!」忽然空中一聲大喝,震得我耳聾目眩,「你竟敢偷吃我的屍體!」
    又一陣腥風襲來,我還來不及料理胸口煩噁,眼前卻又多了一隻鬼,兇惡、粗猛的模樣,跟先前的綠鬼不相上下;只不過,這隻似是紅毛鬼。
    「呵呵!你又要用這種老掉牙的藉口來搶食物?這可是我自己偷來的屍體」。綠毛鬼邊說邊張開血盆大口咬下。
    紅毛鬼見狀,迅即欺近身來,抓住屍體的右手,用自己壯大的身體頂住綠毛鬼:「我說是我偷來的。」
    眼看要演出一場雙鬼大戰,綠毛鬼卻吐出一句話,讓我魂飛魄散:「這是我的。要不,你問問桌下那個活人。」
    紅毛鬼一聽,倏地手臂變長,直朝供桌下抓來,扯住我的腳踝,猛然拖出,拋在地下。
    我必定是非常驚慌了,一摔到地,立刻像無頭蒼蠅一樣死命的亂爬亂鑽,卻哪裡逃得了,一再被它拖了回來。我臉上滿是汗水、又夾雜污泥,早已視線模糊天地不分,胡亂在地上掙扎。
    「原來有個小子躲在這裡!正好,你來說句公道話,這屍體到底是我搬來的?還是他搬來的?」
    紅毛鬼惡狠狠瞪著我,顯然我只要說錯話,地上立馬多出一具死屍。
    「是啊!小兄弟,你倒說說看,這屍體是誰的?」綠毛鬼也來施壓。
    唉!各位看倌,這是什麼情境,你們自然很清楚了;可是,你們哪裡知道我當時心裡的痛苦呢?不管我說什麼,最後的下場都會是一樣的,差別只在「是入了紅毛鬼的嘴,還是成了綠毛鬼的晚餐」。
    想到這裡,心下全涼了,今晚竟是我的最後一夜。兩隻鬼、四隻巨眼,詭譎的獰視中,隱藏著一觸即發的屠殺行動。
    我心想,既然走到這步田地,什麼都保不住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於是指著綠毛鬼衝口而出:「這屍體是他搬來的。」
    一剎時,長嘯刺耳,天旋地轉,綠毛鬼發出勝利的狂呼,四處亂跳;紅毛鬼則在淒厲的長嚎之後,憤怒的跳到我身上,一把扯下我的右手,讓我痛徹心肺,我可憐的右手已被血淋淋的甩在地上。
    綠鬼見狀,似乎覺得有趣起來,隨手抓起屍體,同樣扯斷右手,卻拿來套在我的右臂缺口。紅鬼不甘示弱,又扯下我的左手;綠鬼也趕忙撕掉屍體左手,「黏」到我左臂。
    哎!這種痛苦真是難以形容,而身體才被撕開立刻被裝上死人肢體,實在有說不出的噁心、難受、痛苦。
    但這兩隻鬼卻哪會管這麼多,他們正玩興大發哪,竟比賽起來了。於是,繼兩手之後,我的兩隻腳,也換上了死人的腳;我的身體,也被換上死人的身體。
    最後,在紅毛鬼狂笑聲中,我的頭也被拔下來了。我可以看到世界在眼前搖晃,風聲劃過耳際。我更看到「我的身體」躺在地上,無頭的身體。但那是我的身體嗎?那些手、腳都不是我的,身體也不是我的。看倌啊,這真是很令人迷惘的時刻,這個身體,到底是我的身體,還是死人的身體呢?
    還有更糟的,我看見死人的頭也被拔了下來,裝到「我的身體」上去了,接著我的頭也被裝到「屍體」上了。
    這兩隻頑皮鬼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究竟幹了什麼好事,我只記得,他們「完成」這件拼貼遊戲之後,與高采烈,在兩具身體旁又跳又笑,狂吼歡呼。為了慶祝,他們歡歡喜喜的將「改裝後的屍體」分吃得一乾二淨。吃完,很滿意的一陣風散去了。
    現在,荒涼古廟的地上,只留下一具身體。
    「我」逐漸從極度的痛苦中恢復過來,動了動指頭,動了動腳趾,搖了搖身體,拍拍仍昏昏沈沈的頭殼。一邊拍,一邊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邊感到悲涼,眼淚不禁掉了下來。這手、這腳、這身體,都是那個「死人」的;連這顆頭,也是死人的。但死人呢?已經被鬼吃掉了。鬼吃掉的是我的身體、我的手腳、我的頭。那現在的這個「我」,到底是誰呢?
    夜深了,古廟中寒意漸濃,新月的微光從屋頂破洞中若有若無的滲進來,淺淺映照著地上這具滿腹疑惑的「身體」。
    ── 改寫自「大智度論」,第12卷。    
    後記:
    小學時,曾讀過一則笑話,到現在都覺得很有意思,因為跟這則故事頗為異曲同工,附在這裡:
    有位捕快,奉命押解一名犯案的和尚前往縣城。捕快向來健忘,怕不能完成差事,母親因此教他:「每天牢記你隨身必備的3樣東西,說一樣,點一樣,就不怕忘記了」
    於是捕快每天醒來就摸著自己的頭髮說:「我是捕快」;再拍一下和尚的頭,說「這是和尚」;接著摸一下押解的文書,叫一聲「這是文書」。
    和尚見捕快呆,一夜將他灌醉,理光他的頭髮之後,逃逸無蹤。
    第二天一早,捕快醒來,摸了摸文書,又拍了拍自己的光頭,卻沒摸到自己的頭髮,一臉疑惑:「文書還在,和尚也在,我卻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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