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輕唱hello, it’s you,王景依滿手是血,困在牆角和男人之間,幾秒前還抽著的半截菸蒂,躺在磁磚地上殘喘。
不換地方抽菸不就沒事了嗎?她的鼻子枕在一坨亂無章法的衛生紙團上,紙團由白轉紅。
如果從來不抽菸,或許也不至於如此,扼殺於搖籃及菸灰缸。
畢竟「吸菸恐導致胎兒異常及早產/皮膚老化/肺癌」,影響口腔衛生,及其他無論是否耳熟能詳的後果。菸盒廣告這麼說。王景依的第一根菸於是不敢造次,僅存續不到一分鐘。
後來她左思右想,生兒育女還在遙遠的將來(何況她敬謝不敏),人生的消亡在旦夕之間,長夜有時盡,久之遂不為所動,如僻靜的社科院頂樓──他們愛稱小天台──般恆定,樂於吸收一手的尼古丁焦油和二手的菸霧,呼出現實的糟粕。
抽菸有時無聊,王景依多的是用來美化菸盒的閒情逸致,以畸形兒超音波圖為基底,即興一些醜萌的外星嬰兒。一起抽菸的朋友是她插畫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讀者之一,倒也不是死忠型,興發一點閒情才碰巧問起,像問起鄰居的孩子,有時因為認識全新種類的外星嬰兒,得到幾小時的好心情。
「你看,我幫你創的帳號快要千人追蹤了。」
朋友舉起手機螢幕,新一篇加入流行笑話的外星嬰兒插圖甚至得到近千按讚數。
王景依漫不經心地往螢幕塗上視線,狡獪一笑:「那小編你有多少人追蹤呢?」
「……不關你的事,你這種個人帳號不到一百人追蹤的不准跟我說話。」
朋友啐了她一口,牛飲指間香菸,再從她的菸盒裡劫去一支,好似外星嬰兒會因此失血一般,其實也只成功盜走一小塊高樓,幾分鐘的霧迷。
原是如此,背靠微燙的頂樓牆面,乘著菸幕,在日常的夾縫裡塞進幾片輕薄的時光,把自己交給遠景和藍天。自從不具名的投訴之後,去小天台抽菸的人就被燻出一身禁忌的氣味,學校無法用規則管制初生之犢,便合以符咒似的禁入告示,鎖上大門,排拒渾身抑鬱或菸癮發作的人,小天台從此成為他們心中最逍遙的象徵。 由於在公眾場所抽菸本就是非法行為,校園討論版的不滿曬了幾天後只剩下痕跡,零星幾點抱怨的隱喻,大家甚且樂意將小天台變成通體光輝的傳說。酸甜苦辣的評論或謠言幾經中和,味近似水,新生偶爾嚐嚐,高年級讚不絕口。
王景依不像她的朋友那樣惋惜萬千,到了直要替小天台開設帳號的地步,她忙於往來各種地點之間,分身乏術的時候,想好好當個人都得動用所有的精力智慧,飲食起居只問需求不必要品質,抽菸場所何嘗需要堅持,深夜邊走邊抽的幾口反而更具風味。
再不濟,買幾杯高價飲品就是。
宿舍委員濕濕的拖鞋,叭搭叭搭消失在走廊盡頭,跨國咖啡豆的香氣漂浮在蒸氣、沐浴香精、鞋櫃味的最上層。
「我不知道你跟她感情那麼好耶?」
室友詹維祐看著她走向陽台,手裡拎著菸盒和打火機。
「不要吃醋,明天我也送你一杯。」
王景依關上陽台的玻璃門,留下一圈煙燻的媚眼、詹維祐被逗樂的笑臉,和沒剪完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