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20|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2. 植物園是最好的遊樂場

建功神社的銅馬,騎上去下不來
我們這個十四巷細細長長,兩輛三輪車面對面過來勉強可以走過去,巷口的另一端接泉州街,那是一條漂亮的柏油馬路,順著它走到街底的南海路再左拐,就到了台北市植物園。
父親來台灣創辦國語日報,報社就設在植物園內原來的「建功神社」裡面。日本神社有漂亮的日式庭園、花草樹木、石製的燈座、荷花池子。幾個小朋友去荷花池畔,脫了鞋子光著屁股下池塘,踩著池底軟軟的爛泥,水深過腰;捉蝌蚪、摸蓮藕,玩到天黑。
再過去有一座銅馬雕像,那匹馬的兩隻前足高高舉起,蓄勢做奔騰狀。其中一隻前腿斷掉了;據說是二次大戰末期被盟軍飛機炸掉的。我總想爬到那座銅馬的背上,耀武揚威一番。銅像的底座就比我高很多,多次試著攀登上去都無功而退。有一回突發神勇,攀著那條翹起來的馬尾巴使出巧力,我出乎意外地跨上了馬背,銅像下面幾個小朋友為我舉手高聲舉手歡呼!剎那間真的有指揮千軍萬馬的威風,高處的視野廣闊,看到了植物園對面的馬路。
開心了一會兒,可是問題來了,怎麼下馬呢?低頭往下看,地面距離我好遠,自小就有的「懼高症」此時發作,兩條腿止不住地微微顫抖;真叫做「騎馬難下」了。眾小朋友的建議很多,都沒有什麼實際的幫助,我轉過身來,抓住馬尾、馬腿一寸一寸的慢慢往下溜,最後還是重重地摔了下來,胳臂和腿上有好幾處擦傷。
1948年父親在建功神社銅馬前留影
1948年父親在建功神社銅馬前留影

爸爸說下場要漂亮
晚飯時母親見到我的狼狽樣子,厲聲質問,一五一十地招了。老爸嘬了一口杯中的酒,發出短暫清脆「嘖」的那麼一聲(此乃中國國粹),他說:
「天下的事兒都這樣,費盡心機辛辛苦苦地爬上去,還沒風光多久就得下馬,根本沒想過怎麼下來,又非下來不可。一眨眼他那兒連摔帶滾的就橫躺在地上啦!鬧個灰頭土臉的。」
「年輕的時候我在北平挺喜歡馬連良的戲,他紮上靠又唱又打的,大氣都不喘,念白清楚有層次,最後來一個瀟灑的亮相,隨著鑼鼓點子轉身,一步一步往下場門走。你看他背後插的那四面小旗子,搖擺的速度和幅度,都那麼左右一致、這叫有戲、下場漂亮,人走了大家還老記住你。能有那樣的身段,平素得用足了功夫。」

最喜歡去國語日報鬼混
沒事我經常從家裡走到植物園國語日報社去混;主要目的是向老爸討點零錢,買植物園門前的芋頭冰淇淋吃。父親總是忙,沒空理我,吃冰淇淋的意圖多不能得逞。
看報社工友把大小機器搬進搬出的,個個累得滿頭汗,工頭王老大說:
「格老子這裡熱死人的,明天我們回成都老家開茶館兒,那才叫舒服哩!你去過成都嗎?」
我搖搖頭。
「我告訴你小娃兒,成都是天府之國的首都,那個地方才是天下第一。」
在編輯部進進出出,編輯部的叔叔們忙著寫稿、剪剪貼貼;他們用的稿紙質量粗,摸在手上麻麻的有顆粒,灰色長方形,上面印了大格子,每行的距離寬,一頁只能寫三百字。編輯部的人多數年輕,都喜歡同我說閒話。
編輯郭寶玉叔叔用那種三百字的粗稿紙寫情書,邀請某女士一塊看電影,人家沒理他。其他編輯一直嘲笑他:「用這樣的破稿紙寫情書太不夠浪漫,你這個寶玉真比不上那個賈寶玉。」
郭叔叔回答:「我就是要找個能夠同我一塊吃苦的女朋友,她要是連我們的稿紙都嫌,那還有什麼戲唱?」
爸爸是國語日報副社長,見到我在編輯部混就趕我出去,他說:「不要打攪人家上班。」
我去排字房晃蕩,那是另外一個陣仗。排字房裡的燈光暗,擺滿了上上下下一排排的大小鉛字,這兒的鉛字最特別,每個字旁邊都帶著注音符號。排字工拿著份稿子,端了個排字盤,走來走去揀鉛字放進盤子裡,然後按照文章排列鉛字製版。這個工作看起來真的很麻煩。

布政司衙門拍電影
植物園有個布政司衙門,巨大的門板上畫了兩個凶神惡煞也似的門神,顏色已經處處剝落,大門口的門檻很高,裡面的建築是真正清朝留下來的老衙門。有一次在那裡我碰上台灣製片廠拍電影,大概是台灣拍的頭一部清朝古裝電影,演員留了清代的辮子頭,穿上朝服,熱得滿頭大汗,不斷的邁門檻進進出出;就那一個動作重複了好多遍。正式拍攝的時候真緊張,附近的人都不准動、不許說話。我站在旁邊看了一個多鐘頭,拍電影真好玩。
爸媽覺得不能讓這孩子每天在各處胡混亂逛的,趕緊安排他上學去。爸爸安排我們兄弟二人上附近的學校,哥哥插班建國中學的初中一年級,我讀國語實驗小學五年級,兩間學校是緊鄰,在南海路植物園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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