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的墓地說遠其實也不遠,以大人的腳程半天就可以來回了。
心理上的距離才是讓此地難以親近的真正原因。有誰願意沒事跑去到處都是陰物的地方呢?何況還要過夜。
「汝一世人都毋免驚鬼怪,因為汝是七兩命。」
阿媽這樣告訴她,但說歸說,無奇不有的鬼怪故事她可沒有聽的比人家少。不過她也聽過很多像二十四孝之類的故事,所以多想幾回之後,金枝便覺得自己這樣做還算不了什麼。
走著走著,也許命重七兩的人真的比較好命吧!她居然開始有心情欣賞附近的風光了。
因為少人靠近,所以這一帶還保有荒野景緻。路旁比大人高的芒草,偶而襯著幾顆榕樹、龍眼、芒果之類的。許多蜜蜂、蝴蝶正在飛舞著,蜻蜓則在後面追趕。不經意還可以看見鵪鶉母子以滑稽的行列橫越小徑。耳邊所聽見的,盡是夏蟬綿延不斷的鳴叫聲,及偶而被鳥兒驚嚇的寂靜。
往東邊望去,是層層疊疊的山脈,還能清楚看見山腰上的兩座寺廟。難得視線沒有被雲霧遮蔽,金枝心想也許今天不會有西北雨。雖說她有帶傘,但濕濕的地面睡起來總是不舒服。
金枝沿路揮舞紙傘,好趕跑蚊蠅。一個人跑到野地來可能會有危險,但至少這裡聞不到那位師公造成的刺鼻煙味。
經過一小段上坡後,金枝找了棵大樹來休息。回頭看著整個溪寮,她突然感到一陣興奮。雖說每年掃墓都要經過這裡,自己一個人來卻是第一次,何況還要過夜。
一個人。
金枝常常羨慕別人家的孩子可以騎水牛、游泳、爬樹。這些事情她都沒做過,也不被允許做。
想著想著,金枝把鞋子脫掉,做勢要往樹上爬。
才爬出第一步,就滑了一下,把手心和腳底都磨破了皮。金枝吃痛,當場流下眼淚,尤其當她看見腳趾甲流血,更是哭出聲來。
「金枝小姐?」
嚇了一跳,金枝慌張的轉頭。
「是我,阿頭啦!」
來人原來是李頭。金枝突然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比較好,她不討厭李頭,不過昨天看見的事情讓她不知是吉是凶。
「哎呀!小姐流血矣,互我來。」
說完李頭從隨身的提籃裡拿出一些葉子,揉碎之後敷在金枝腳上,口中喃喃的唸著:「真順事,真順事,無驚無痛無代誌。」
金枝覺得腳涼涼的,痛楚減輕一大半。
「小姐猶是緊把鞋穿上,汝未習慣脫赤腳啦!」
露出一臉苦笑,金枝向李頭道謝。
穿上鞋子,綠色的草汁從鞋邊滲出,讓粉紅色的花鞋染上一塊黑。金枝嘆了口氣,慢慢站起來,發現腳已經不痛了。
「多謝阿頭姐。」
李頭沒有回話,只是把沾滿草汁的手,不住的往衣服上擦,原本破舊的衣服,在弄髒之後看起來更不堪了。胡亂一陣之後,李頭呆呆的對著金枝笑著。
提起包巾,金枝再向李頭道謝,接著緩緩的走上小丘。墳墓都葬在後山,還有一段路要走。
走沒幾步,金枝聽見後面傳來腳步聲,原來李頭跟了上來。
「師公說對來會去煞到,會出歹代誌喔!」金枝好意提醒。
「是嗎?」李頭嗟著嘴:「有人佮我講,去那裡會危險呢!小姐毋通去。」
「誰……誰講的?」金枝往回走了兩步。
「朋友啊!四界都是朋友啊!汝看伊也在佮我講危險。」邊說,李頭手還指著路旁一塊石頭。
那是座長滿青苔的小墓碑,有大半被草掩蓋了。
金枝嚇的大叫,跪在地上。
李頭走近來想要扶金枝,但金枝尖叫著後退。
「汝……汝……」
看著受驚的金枝,李頭露出悲傷的表情。
「小姐免驚,朋友袂對汝怎樣的,朋友對咱真好的。」
但金枝仍然全身僵硬,臉色慘白。
李頭溫柔的把手放在金枝顫抖的額頭上,輕聲說道:「免驚,我佇遮。」
小女孩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