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適應無常的修養

佛經說我們居住的國土危脆，說我們的人命活在呼吸間，在這次的地震都得到事實的印證，也深深給我們感受到生與死的恐怖與痛苦。世間就是有這麼多的恐怖和痛苦，所以面對無常的生活，我們一定要去培養適應無常的忍耐修養，這樣生活才會減輕被無常逼害的心理負擔。因此今天師父要跟大家共勉的，是培養適應無常的忍耐修養。

一、從生忍培養忍耐修養

首先要和大家共勉的，是培養生忍的修養。什麼叫做「生忍」？這是以慈悲心來安撫不平衝的衡動心，將受人謗害的惱怒情緒壓制下來，是有克制性的忍耐。

在日常生活中，時常使我們的情緒起激動的原因，都是一些外來的人為謗害，面對這些逼害性的無常人事，想要超越內心的苦惱，佛法教我們要先從有克制性的「生忍」去培養忍耐的修養。「生忍」是有所為的修持，佛法教我們要藉用「慈悲觀」來平衡內心的衝動。忍耐力的培養，是需要長久的修持才能夠成就起來，好比藝術家要完成一件完美無瑕疵的藝術品，也是要用很大的心力，才能夠造就一件不朽的藝術品。

佛法將「利、衰、毀、譽、稱、譏、苦、樂」這八種有逼迫性、刺激性的無常人事，形容做「八風」，因為這八種人事的變化，時常打擾我們內心世界的平靜，所以佛法將這八種人事，當做是打擾我們平靜心湖的風浪。「生忍」的生活考驗，猶如逆風行舟總是要付出努力，一個人如果不在心境上做改善，單憑外在的修持行相，是很難在八種境風中發揮逆風行舟的力量。。

有關培養「生忍」面對八風考驗的修養，禪門有流傳一個很有趣味的公案：

蘇東坡居士與江南金山寺住持佛印禪師，是世交好友，他們兩人都是才思敏捷的學者，時常利用文才，互相鬥口鬥智。東坡居士，被貶官住黃州的時候，有一日，作一首詩，表示自己已經將功名利養看淡了，每日的生活，都是一心禮佛，修養心性，而且已經有不受「八風」所影響的定力了，這首詩的內容是：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東坡居士作出這首詩以後，就叫家丁將這首詩送去江南金山寺給佛印禪師看。家丁坐船過長江，去到金山寺，將詩文交給佛印禪師，佛印禪師看完以後，一語不發，筆拿起來，就在詩文的後邊批上「放屁」兩字，然後叫家丁帶回去給他的主人。

家丁送回詩文，東坡居士看到「放屁」二字，很不服氣，馬上叫家丁備船，親自過江要去找佛印禪師理論。佛印禪師算準東坡居士必定會來找他，就先去岸邊迎接東坡居士。

東坡居士的小船過了長江，看到佛印禪師站在岸邊迎接他，一上岸馬上開口責問佛印禪師：『禪師！我派家丁送詩文給您看，到底有什麼不對，您為什麼在詩文後邊罵人？』

佛印禪師看東坡居士生氣的模樣，哈哈大笑向他說：『我以為您真的是八風吹不動的工夫，想不到我只放一聲屁，就能把您打過長江。』

公案的啟示，向我們說「生忍」的修養，是要有真工夫，才經得起考驗，遇到逼害的人事，才能夠隨時安定自己的不平衡心理。

一個心理建設還沒走到成熟階段的人，對一切人事的應對，往往有很多執著，這些執著，都是心賊，也就是無明心魔，一個人一旦被無明心魔佔據心地，對自己所面對的人事，就難得有變通的餘地。

其實生命也有輕鬆的「無所為而為」的一面，凡事只要看得開，便可以減少許多煩惱，一個人如果拗在個人的執著立場，心境時常會被「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八風所侵犯，情緒就會隨風起浪，時起時落、時好時壞，變化萬端，有時連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來克制自己的不平衡心態。

所以情緒化的人，在過份高興時或過份沮喪時，都不要作重大的人事決定，這個時候若做重大的人事決定，一定都是一些無明業行。俗語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僵持不下的人事，有時我們若能帶著一份平常心，換一個另外的角度來看自己、看別人，或許我們對於僵持的一切人事，都會淡然去面對，都會把成敗得失都付之一笑的。

有一個大學生和一群同學在街上邊走路邊談笑，突然他臉色大變，神態很奇怪，原來這時候他突然發現到自己的父親手拿掃帚在掃街道，他覺得讓別的同學知道自己有個做清道夫的父親，是很沒面子的事。這種心理，就是被「譏笑風」所侵犯的情緒，因為這位大學生對人生觀沒正確的認識，所以在身份與地位上就發揮不出「生忍」的修養。

搖棹行船的人，他是將船棹往後伐退一步，船身才前進一步；一個站在竿頭上的人，他要更進一步，這一步，若向前跨步的話，必定是摔落竿下，所以退步也是可以做為向前走的餘地。以退步來導引前進的這份修養，就是「生忍」的修養，能幫助我們打破逼害性、刺激性的無常人事的困擾。如果我們平常能夠以謙恭的退步觀念，來發揮「生忍」的修養，對自己的低下身分與地位，就會有自尊心，對他人的低下身份與地位也會有敬重心，自然就能以成熟的心情和不亢不卑的態度，去應對各種無常的人事際遇。

二、從法忍培養忍耐修養

第二要和大家共勉的，是培養法忍的修養。什麼叫做「法忍」，這是以隨順的心來順受法界的各種無常傷害，將寒熱饑渴、水火刀兵，天災地變、虎蛇蟲害，老病死等等法界無常傷害，都以順受心忍受下來，是無奈性的忍耐。

我們要培養在法界求生存的「法忍」，必須要掌握和牢記兩個非常重要的觀念︰一是去面對變遷，二是要自我適應。因為宇宙和生命有一條不變的定律──「無常」，無論是有形的物質或無形的思想，一切都在變遷，如果我們在生活中，能夠在變遷之前，預先看到變遷的事實，這對我們後來的適應能力會有莫大的幫助。所以能建立這二個觀念，自然就有順受法界中各種無常現象的「法忍」。

「法忍」要培養的是「不怕變、接納變、迎向變」的心理，讓我們在變遷中有自我適應的功夫。「法忍」的培養，在生活上，要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太過留戀過去，不要把無可挽回的東西死抓不放，也不要在任何變遷中自怨、自嘆。我們面對變遷的無常環境，如果不能改變環境來適應自己，就要設法改變自己去適應環境。

佛陀應化人間時，有一天，帶領著五百比丘，由須賴婆國轉向毗蘭若村的途中，投宿於路旁的森林裡。毗蘭若村的村長，過去是信奉婆羅門教，後來才改信佛教。這天村長聽說佛陀將要光臨毗蘭若村，就抱著千載難逢的機會，先到佛陀安住的森林裡，求見佛陀，並懇切邀請佛陀及座下比丘弟子到毗蘭若村結夏安居，他願意負責一切的供養。

佛陀知道村長對佛教尚無正念的信仰，所以推辭他邀請，但是村長苦苦哀求，佛陀看他如此堅決的邀請，只好點頭答應了。

村長獲得佛陀的同意，欣然回到村中，準備要安排一切供養的人事。外道知道這件消息，心中一時無法平衡，嫉怒交加，就在村長回家以前，在村長屋中設置一些奇花異草，排設酒肉美果，而且招來美女如雲，使村長一進到屋中被酒色所迷，智慧頓失。

村長在自家樓閣過了一夜的熱鬧生活後，第二天就迷戀不捨了，他向屬下的人交待，自己將要在家中的樓閣度過三個月的雨期，這段期間，無論是喜是惡，一切事情都不要傳報給他知道。村長就這樣，成為外道的俘虜，完全忘記邀請佛陀到毗蘭村結夏的這回事。

村長忘記自己的邀請，佛陀和諸比丘弟子只好在毗蘭若村的村外森林中結夏。很不幸的，毗蘭若村忽然遭遇蟲災，農作物失收，全村陷於饑饉的狀況中，百姓三餐都吃不飽了，當然沒有人肯布施一點米水給在村外森林中結夏的佛陀及比丘。佛陀和他的比丘弟子只好以森林的野果野草充饑，忍耐著飢餓，過著結夏安居的日子。

當時，曾經有一個販賣馬匹的商人，由波利國帶五百隻馬匹經過佛陀安居的森林，商人見到這種情況，先對比丘表示，要將馬糧留下供養在森林中結夏的僧眾，比丘將這個消息轉告佛陀，徵求佛陀的答應，才接受商人的馬糧供養。結夏安居的期間，目犍連看到整個僧團陷入無糧的可憐情況，曾經向佛陀表示，想要運用自己的神通力，到別的地方搬運米糧來森林中供養僧眾。佛陀阻止目犍連，向目犍連說：『目犍連！不要這樣做，雖然以神通力能夠搬運食物來森林中，但是宿業因緣，仍然不能消滅，我們要隨緣了業，順受這次的因緣際遇。』

三個月的雨季安居生活，在苦惱中忍耐過去了，佛陀和他的比丘弟子都餓得消瘦異常。解夏當天，佛陀叫阿難陪他去毗蘭若村長的地方走一趟。沉迷在五欲歡樂的毗蘭若村長，這一天，站在他的樓閣上觀看外面的風景，突然看見佛陀與阿難的消瘦身影走向他的家，頓然記憶起自己承諾供養佛陀及比丘的事，一時自疚難當，趕快下樓跑到佛陀的面前，痛哭不已，向佛陀求懺悔，並請佛陀給他立功補罪的機會，能夠再留住毗蘭若村給他供養一個月。

佛陀接受了村長的懺悔，但拒絕村長的供養，他對村長說：『毗蘭若村長！我在郊外渡過三個月的安居，現在已經解夏，雨季的安居日子已過，還有許多眾生在等待我的救度，現在我馬上要帶領弟子離開貴地。』

村長看佛陀去意堅決，就以哀求的眼光看佛陀身旁的阿難，又哀求阿難尊者代替他向佛陀說情，請佛陀顧念他的懺悔，至少明天給他供養一餐餞行的惜別餐，給他有向僧眾懺悔的機會。最後佛陀答應村長的請求，第二天接受了村長的餞行供養，飯食後，隨即帶領比丘弟子離開毗蘭若村。

從這個故事，我們可以看到佛陀應化人間，在隨緣中有他的超然修養，不該離開的時候，任何困難逼害，他也都能順受因緣忍受下來；該離開的時候，任何力量，任何勸說，也不能阻止他的離開。培養「法忍」的修養，若有修行人這種冷淡平靜的心態，對一切的無常變化，自然就有適應能力。

有個人，死後上了天堂，他走經兩間餐廳，一間裡面是靜悄悄的，沒有使用餐具和講話的聲音，另一間卻是很熱鬧，有說有笑，不斷的傳出他們使用餐具的聲音。這個人以為那一間寂靜無聲的餐廳，一定是供應給文人雅士用餐的餐廳，所以就先進去參觀，但出乎意料之外，他看到裡面的人所使用的筷子，因為超越過手的長度，飯菜無法夾到自己的嘴中，所以個個都擔心眼前的飯菜被對方吃掉，每人都睜大眼睛盯住桌上的食物，著急憂愁，沒有一個人肯出聲講話。

他看到這種情形，想到那間非常熱鬧的餐廳，不知在熱鬧些什麼？就抱著好奇心走進去瞧個究竟，這時他看到這間餐廳的人，所使用的筷子一樣也是超過手的長度，所不同的，是這一群人，對這種無法改變的現實環境，都知道設法改變自己來適應環境，彼此互相為對方服務，夾菜給對方進食，所以個個都吃得口開眼笑，歡聲四起。

故事的啟示，向我們說，如果我們不能改變環境來適應自己，就要設法改變自己去適應環境。就像這次臺灣九二一大地震，帶給我們的傷害，都是不能改變的事實，災民失去家園和親人，就要面對現實，設法調適自己的心理，去適應失去家園和愛別離的痛苦，有這份隨順無常的「法忍」修養，才能夠發揮自力救濟的力量。

三、從無生忍建立自在生活

第三要和大家共勉的，是培養無生忍的修養。什麼是「無生忍」，這是不受分別煩惱所困擾的無克制、無無奈、無所作為的自在修養，有這份修養的人，就已經體證佛說「緣起性空」的真理，能夠拿出無分別心的無我修養，來面對苦空、無常的變化因緣。

佛法的宇宙觀是「緣起性空」，諸法的一切差別相，都是因緣生因緣滅的幻在現象，它的性質本來就是空，沒一個現象有實存不變的自性體，所以只要搭配的因緣條件起變化，幻在的現象就跟著起變化，好事有可能變為壞事，壞事也有可能變為好事；賢者有可能會墮落在「沒意智」，愚者也有可能會開發出「上上智」。

因為我們經常用生活習慣的模式來看世間，所以會將日常所見的、所聞的、所接觸的一切，隨著生活習慣的常識，產生有實存現象的「實相自性體」，使性空的法境，留下生活常識的印象痕跡，在印象痕跡的緣生幻境，分別執著，所以無法在人事應對中，表現出「無生忍」的雅量。

「無生忍」的行為，就是金剛經所說的「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無住生心」的行為。什麼叫做「無住生心」，我舉二個禪門公案來幫助大家對「無住生心」的瞭解：

唐朝有源律師，有一次問慧海禪師：『和尚近來修道用功嗎？』

慧海回答：『用功。』

有源律師又問：『如何用功呢？』

慧海禪師輕鬆的回答說：『飢來就喫飯，睏來就睡覺。』

有源不以為然就向慧海說：『像您這樣說，一般人的生活豈不是跟和尚一樣的用功？』

慧海說：『大不相同呀！一般人喫飯時，不肯好好喫飯，總是百般須索；睡覺時，不肯好好睡覺，卻是千般計較。』

慧海的回答，一句是表達「無住生心」的生活形態，一句是表達「有住生心」的生活形態，「飢來喫飯、睏來睡覺」，這句話，是「無住生心」的自然反應；「喫時百般須索、睡時千般計較」，這句話，是「有住生心」的分別反應。

六祖惠能大師，在未得五祖傳法以前，將他心中的悟境做出一首偈，偈文的內容是：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麈埃？

這首偈的悟境，只是說出「無所住」的空無境界而已。若以慧海禪師「喫睡」的公案來說明「無所住」行為表現，就是「飢時該喫不想要喫、睏時該睡不想要睡」的情形，這正好跟一般人「喫時百般須索、睡時千般計較」的生活形態是相對法的行為表現，一樣也是一份執情。「飢時該喫不想要喫、睏時該睡不想要睡」的「無所住」的行為，是落在「空相」的執情；「喫時百般須索、睡時千般計較」的「有所住」行為，是落在「有相」的執情。

後來五祖弘忍大師傳法給惠能大師，為他說金剛經，說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經句時，六祖頓悟自性並非空無的境界，自性尚且還有「空中生妙有」的大用，所以欣然說出五句話，表達他對自性的全體認識，他說：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這五句話的意思，是表達：真想不到，原來我們的本心自性，是清淨的，是不生滅的，是圓滿具足的，是無所動搖的，是能生萬法的。

六祖原來「無所住」的空無觀念，到這個時候才突破，從「無所住」的空無觀念，進一步悟到「無住生心」的空中生妙有的道理。若以慧海禪師「喫睡」的公案來說明「無住生心」行為表現，就是「飢來就喫飯、睏來就睡覺」的自然行為現象。

這裡我藉用慧海禪師和六祖惠能大師的公案，要向大家說明的，是「無住生心」的意義，希望能夠引導大家從「無住生心」的意義，對「無生忍」的內涵有一份認識。

簡單的說，「無生忍」就是靜態的心，什麼是靜態的心？平等心是靜態的心，廣大心是靜態的心，菩提心是靜態的心，寂靜心是靜態的心。心的動態是千差萬別，心的靜態是平等一如；心的動態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心的靜態是「涅槃寂靜」。世間不管如何差別動亂，如果拿得出「無生忍」的功夫，面對千差萬別、動亂顛倒的無常現象，自然也會從「無生忍」的修養中，回歸到平等、寂靜的祥和境界，這個時候，生活就能夠超越無常的困擾，得到「無住生心」的自在生活空間。

結語

培養適應無常的忍耐修養，要從「生忍」和「法忍」的生活考驗中，將「生忍」和「法忍」的修養，都回歸到「無生忍」的修養。這次九二一大地震的無常災變，帶給我們無限的恐懼和創傷，既然我們還拿不出「無生忍」的修養來面對災變，要安撫恐懼和創傷的心理回歸平靜，總也得在「生忍」和「法忍」的修養上，做一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