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5年2月23日
不管什麼時區總是能固定六點到八點之間清醒,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潮溼的雨林氣候雖然涼爽,總是覺得身上黏著床單,我想念紐西蘭的乾燥了。外面的天空好似漸漸變亮了,我走到陽台查看,太陽還沒出來。若是在薩摩亞的最後一天可以看到「全世界最早的日出」,真的是最好的禮物了。
天空的雲並不多,只在海面上飄浮著一些雲朵。隨著時間經過,海面上的雲朵開始轉紅,甚至雲朵之間的天空也被染紅了。紅色天空漸漸轉成金色,宣告太陽即將要出現,平靜的海面上反射著美麗的金色。我注定看不到太陽從海面上升起,它的光芒隱隱從雲朵縫隙中透出,最後不客氣地直接露臉讓你無法直視,如剛登台的大明星一樣光芒四射。整場日出秀在平靜的海面上發生,在薩摩亞假期的最後一日看到「全世界最早的日出」,好似有點被祝福的感覺。
我又回到床上躺了一會兒,睡意全無,乾脆起身收拾著行李。行李內所有東西都潮溼不已,要不是得帶著渡假打工一整年的家當到這個島國,我本來可以輕裝上路。
我把昨天買的肉派拿到陽台上吃,實在難以下嚥,味如嚼蠟。懸空在海面上的陽台下方有許多魚兒繞著支撐小屋的木柱,一隻像我手臂長的大魚甚至撞了柱子一下,使我的小屋微微晃動。我丟了一些餅屑,馬上吸引魚群飛快地搶食。我慢慢將手上的肉派撕碎分解,讓魚兒幫忙消滅它。餵魚其實有點殘忍,魚兒為了爭食而猛力相撞,就算你考慮到公平,試著丟到邊上讓爭不到的魚吃,最後總是強者為王。
我發著呆,想著自己一結束薩摩亞假期,再隨意地環北島8天,和之前認識的北島朋友們見面後就要回台灣了。再準備兩個多月,要再一次長期出征韓國了。這是我之後的計畫,有點緊張。回到亞洲之後,我會不會變成一條爭不到肉餅的魚呢?
我又遇到那個一派開朗和我搭話的中年男人,他叫易祖拉,邀請我一起早餐。他毫不猶豫點了最貴的早餐和咖啡,告訴我他和家人都在澳洲雪梨工作,這趟回來是除了參與家族聚會,還要回來處理土地問題。他淘淘不絕說著薩摩亞的土地是屬於人民的,追溯族譜發現自己與另個家族的聯繫,於是去查了他可以繼承的土地,思考著要怎麼規畫。我抓緊機會問了許多在旅程上看到的事情,像中國和日本為何援助蓋學校、建房子甚至電力設施,卻少見紐西蘭和澳洲這兩個有力鄰居的幫忙呢?他把音量降低,讓我錯覺我在說誰壞話。
我回到房間再一次環顧四周的潟湖美景,也許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了。我在這裡第一次體驗熱帶夜的平靜,以及被文明世界拋下的遺世獨立。從小在島國長大的我從沒感受過這種氣氛,台灣的位置相鄰亞洲數國,與世界脣齒相依,經濟、政治、歷史、文化等無不受到各處影響,有時也有無法喘息的無奈。
向櫃台寄放行李之後,輕裝走去逛市場。考慮回到紐西蘭可能會冷,所以我換上了媽媽給我的輕薄長褲,怎知這個錯誤決策後來我吃了不少苦頭,我才走到市場已全身汗粼粼。早上的市集熱鬧非常,巴士停在市場前面,購物的人購物,乘涼的人乘涼,下棋、打撞球、吃東西、聊天……這是薩摩亞的庶民百態。只是我參觀別人,別人也參觀我,我趕緊逃上二樓。
二樓只有零零星星的攤位有營業,若我早點來這裡吃早餐多好。我一拿起相機,馬上有三名五、六歲的小男孩靠過來想讓我拍照。他們像球一樣不斷彈跳著,我用英文告訴他們站好才能拍照,他們好似聽不懂。我把拍出來的成果拿給他們看,他們馬上開心不已,又繼續彈跳著,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孩子們緊黏在我的身後,只要我把相機拿起,他們就迅速站在我的鏡頭前,露出世界上最可愛的笑臉。我把相機螢幕轉給他們看,孩子們又馬上咯咯笑了起來。現在台灣五六歲的孩子甚至連平板都不能滿足,世故老成地只想要求更多刺激。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純真兒童竟還存在二十一世紀,只能再次感謝我有機會親眼見證。
我回到住宿,大廳裡帥氣年輕的服務生和另一個女服務生跟著音樂微微舞動著,見到我進來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坐在沙發休息,男服務生直接和我搭話,剛好牆上有世界地圖,就秀給他台灣的位置,並把複雜的政治定位問題匆匆帶過。
除了百問不膩我個人的感情狀態,他還問起婚前性行為在亞洲是不是很普遍。我想了一下,該怎麼說好呢?該怎麼用我有限的英文解釋好呢?最後我告訴他我們的宗教觀念不像他們天主教這麼強烈,我還刻意提起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對同志友善。他說他懂同性戀的意思,但無法接受在他眼前發生,只見他瞪大眼用「那到底是什麼鬼呀!(what the hell it’s going on)」來形容,讓我覺得太好笑了。我其實只是想嚇嚇他而已,好奇在男女分明的薩摩亞社會裡是怎麼看待同性戀的。畢竟就我所知,即便是男女角色分明的印度也有第三性呀!
他解釋他之所以提出關於婚前性行為的問題,是因為之前有很多單身過來遊玩的西方女孩,像德國、加拿大等等的,明明自己在家有男友或丈夫,卻仍會想在異地尋求艷遇。他提起自己遇過的一個德國女孩子喝醉酒想勾引他的事,他拒絕還被冷眼相對。
他早上看我和易祖拉一起早餐,該不會誤會了吧……
他問起我的年齡,他以為我二十出頭而已,我有點得意地告訴他我的真實歲數。
「亞洲人看起來都很年輕呀,你也很年輕呀!」我說。
「你們都吃什麼呀?」二十一歲的男服務生問我。
「大概只吃空氣和水而已。」我一臉正經的說,接著我們兩個都笑翻了。
畢竟離開船時間還早,他建議我可以到甲板坐坐打發時間,我也覺得那邊可能比較涼爽,於是起身到甲板去。經過熱帶雨林園遇到之前幫我扛行李的胖胖小哥,他們在園裡聊天,看到我馬上圍著我要拍照。
「妳在這裡的時間太短了。」胖哥表示可惜,馬上拿起手機要和我一起拍照。一想到我史上最黑最胖的模樣竟然要留在他們的相機裡,真的很丟臉。但他們還是很開心地圍著我拍了一張又一張,連工作都不做了。自從來薩摩亞之後一直受到關注,這種明星待遇以後再也遇不到了,真感傷呀!
我在園裡又兜了一圈,當我回到大廳時,一個女服務生過來坐在我身邊。她介紹自己叫阿匹(Ape),問我是不是要搭二點的船回烏波盧島。
「那我可以搭妳的車一起去碼頭嗎?」
「可以呀!」
她聞言笑容燦爛如花,竟讓人眩目,看吧,這才是青春無敵的美麗。
她是在這裡打工的學生,下午要趕回阿庇亞完成論文。兩名在撞球台打球的背包客女孩聞言後問我是否想一起分攤油資,我們都要搭晚上的班機。雖然時間還早,但早點搭船過去比較安心。
我們擠著一台計程車到了碼頭,阿匹可能覺得不好意思,一直想幫我提行李,我不讓她提。阿匹有時和我聊天,有時候低頭看她的手機。有人用薩摩亞語跟她問我的事,我猜得出來是因為他們提到幾個地名的關鍵字。
船頭鳴了一聲,招喚乘客上船。
阿匹仍不放棄要幫我提行李,我們進到有空調的客艙就座,鬆了好大一口氣。薩瓦伊島沒有國際機場,要是沒有登上這艘船回到烏波盧島,我就完蛋了。我問阿匹她怎麼不在烏波盧島找工作,就不用一週往返四次呀!她笑著告訴我,她家住薩瓦伊島,學校在烏波盧島的阿庇亞,反正不管在哪裡找工作都一樣要往返。
阿匹又好奇我對本次住宿的評價,反正我已經離開了,直接實話告訴阿匹住宿餐點收費不合理。她的笑聲如銀鈴一般,同意我的看法。她指著坐在最前面的比利時青年,告訴我那個人曾抱怨過餐點根本就不值得那個價格,不願意付錢,結果驚動了老闆,老闆為了平息客訴就照他意思了。阿匹聳了聳肩,身為服務員的她也覺得餐點價格很誇張,我怎麼沒有跟他們抱怨呢?
接著阿匹又跟我爆料,雖然住宿的工作氣氛不錯,老闆人也蠻好的,但所有員工都覺得老闆給的薪水很低。因此完成論文畢業以後,她決定找另一份工作,以支持家裡經濟,還有弟妹讀書的費用。
我還問起她的娛樂生活,想藉此了解薩摩亞新世代,年紀才十九歲的阿匹應該可以給我一點資訊。結果她告訴我的生活很簡單,她秀了臉書給我看,基本上就是準備論文、打工、上教會、幫忙家裡等等,最多用手機聊聊天而已。也是啦,通勤就花去她這麼多時間了,還會貼補家計,真是個乖孩子。
大船入港了,阿匹拉著我到巴士站,她說她比較喜歡藍色大巴士,椅子比較舒服。話才剛說完,我的行李就被藍色大巴士的車掌小弟搬到行李廂去了。藍色大巴士不知是哪國退役的長途巴士,和電音巴士不一樣,還有行李廂可放置行李。可是皮質軟座坐久也是很熱,我覺得沒有比較舒服。阿匹環顧四週的乘客,她說,有很多人和我同一個航班,她熟悉巴士常客,一看生面孔就知道了。
乘客一一下車,最後在機場下車的只有我和那兩個分油資的女孩。
你對機場的想像是什麼?有很多免稅店可逛?有冷氣可吹,可以舒適消磨時間?
接下來這段經歷大概是我這段旅程以來遇到最熱卻又最無能為力的地方了。機場開放著,卻沒有任何一個航班的櫃台運作、沒有一間店開放,風扇掛在挑高的天花板上無力的轉動,而我坐在皮質的座椅上熱的痛苦不堪。
只見那兩個女孩也熱的不得了,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易祖拉也跚跚來遲,看來我們四個人都打算在這個酷熱難耐的機場耗上5個小時。那兩個女孩逛了機場一圈後,放棄似地在座椅上躺平。我打開電腦想記點東西,身上感覺黏膩就算了,穿著長褲的兩腿還無可救藥的發癢,這種無法擺脫的熱感讓我暴躁。早知道還不如花點車錢去阿庇亞,也許跟阿匹去學校打發時間都比在這裡受苦強。
一個男孩背著包包出現了,我心裡出現:「亞洲人(Asian)」。一種知道彼此是華人的默契讓我們沒有搭話,直到七點多開放登機的時候才說上話。他竟然在美屬薩摩亞工作,順便來薩摩亞玩,現在結束薩摩亞的假期後要再到紐西蘭玩。我之所以驚訝是因為他看起來非常年輕,瘦小的身材揹著包包,臉上戴付眼鏡就像中學生一樣。他說他已經在美屬薩摩亞工作兩年了。
聰明的薩摩亞人在天黑後才陸續抵達機場,氣溫明顯降到舒爽的程度,只是我依舊無法忍受發癢的腳。機場裡的店舖在人群到來之後才開始營業,我把身上僅有的2元20分薩摩亞幣亮給店員看,她指著糖果,一顆50分,我只能換到4顆軟糖。我在五分鐘內將它們空虛地解決了。
一直到八點多才開放入關,幾個家庭在入關前大大擁抱,臨行囑咐的樣子讓我想起自己和家人在新加坡分開的模樣。那時候我和家裡的男人們擁抱得很尷尬,因為我們不習慣這種表達方式。
我迫不及待地入關了,候機室像天堂一樣。老天,是空調呀!頓時有活過來的感覺。我盯著候機室螢幕的新聞發呆,薩摩亞語播報的新聞一句也聽不懂,倒是一向說話說個不停的易祖拉坐在電視前專心地看著。
晚上十點十五分的飛機,我很高興撐過了如災難一般的下午,即將迎接涼爽的奧克蘭。我腦海裡一直轉著很多事,接下來的行程、回家的事……像學生的中國男孩要轉凌晨的班機飛去南島,易祖拉要去澳洲,還有許多我在天涯海角遇到的人們,從此我們分道揚鑣。
回到奧克蘭機場,我熟門熟路地找到二樓想睡個覺,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休息,而且在薩摩亞熱到沒胃口的我竟然因為肚子餓睡不著。吃了麥當勞早餐後稍事小歇,凌晨六點早早到機場外面等巴士,迎來的是久違的乾爽。
旅程倒數,我是隻沒有腳的小鳥,還要繼續環北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