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5年2月19日
想來荒謬,浪漫的海潮聲竟然對睡眠造成困擾。
前一天是雨聲擾人,今日是浪潮聲太吵,我這麼龜毛真的很不適合當背包客。
用完美味早餐後,我回到小屋沉醉在前方海灘美麗的淺藍,東方海上積起烏雲,預告有場大雨要下。果然沒多久就開始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響,是雨水打在椰葉上的聲音,我看見屋簷滴下晶亮的雨滴。氣氛一轉,厚重烏雲已飄到海面上,滂沱大雨打皺了原本平穩的海面。我坐電音巴士來這裡時曾計算過從土蘇亞海溝(To-Sua Ocean Trench)到住處的時間,坐巴士差不多要十五分鐘了,更何況徒步呢?不過我在紐西蘭動輒走上一兩小時,若是今天只有這個行程,就有大把時間慢慢耗。氣溫剛好降下來,我趁大雨寫明信片、畫畫,在如此舒適的情況下,眼皮忍不住垂了下來……
在紐西蘭畫的「我的動力」,這是我想在薩摩亞實現的畫面
時近中午終於雨過天晴。女主人知道我的行程,抬頭看了看天氣,祝我好運。我沿著海岸路走,才剛離開馬努新那海灘就有一輛卡車停下來等我了。薩摩亞可以同時見到駕駛座在左邊和右邊的車種,以前都是左駕,後來在紐澳工作的人多了,許多人接手親戚的右駕舊車;加上2012年新規定,薩摩亞的道路方向及號誌和紐西蘭同步,路上跑的右駕車開始多了起來。卡車司機戴著墨鏡,開了左邊的門問我要去哪。我告訴他我要去土蘇亞,他問我:「妳知道路吧!」
我反問他,不就是沿著這條路嗎?
原來他來自斐濟,難怪不知道薩摩亞鼎鼎大名的土蘇亞海溝。我慶幸自己一路上都沒有多嘴「薩摩亞比斐濟安全」之類的廢話。
好心司機送我到了土蘇亞,我向他道謝後跳下了車。剛一路上看到不少有趣的風景可以拍照,我回程時絕對不要搭車,要好好欣賞沿途風景。前往土蘇亞海溝還要經過一個砂石小徑,不真實感開始浮現出來。現在踩在薩摩亞這塊土地上的人一定不是我,只有看過照片的我,怎麼可能現在離她只有咫尺之遙呢?購門票進場的我一點也不著急,這絕對也不是我,現在存在這個時空的是另外一個說到做到的沉穩旅人。
我看過無數張土蘇亞海溝的照片,那是一個巨大的珊瑚礁洞,必須要從一座又長又陡的階梯才能下去。珊瑚礁壁上長滿了綠草翠蕨,海水透過小洞與外面相通,洞裡水位便隨漲退潮池水深淺不一,唯一不變是那沁心透明的藍綠色。
當我從陸地的欄杆探頭一看,眼前這個風景真的和照片一模一樣!只是多了幾個遊客在裡面戲水而已,一路上甚少看到薩摩亞人以外的人類,這是久違的觀光客呀!
我把鞋丟在連接木梯的平台上,接著赤腳攀著呈45度的濕滑木梯下到跳水台,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把包包放在跳水台角落後,緊張地繼續爬到海水裡。水比想像中溫暖,腳掌才剛踩到水中的石頭上,就感覺有東西在輕輕碰觸我,一低頭看原來是有隻魚在吻我的腳。慶幸現在是退潮,水池不深,裡面垂著兩條成十字的繩索,讓游客可以借力浮在水上。我的天,這海水清澈的不得了,水草魚石,一切都是活生生的。
當我在這個夢幻珊瑚池裡游來游去的時候,想爸爸了。
漁村長大的爸常帶我們去戶外玩水,在三峽鹿母潭、福隆海水浴場、墾丁南灣,還有許多我不記得名字的戲水場所。不會游泳的我總是害怕滅頂,爸總是盛情地抓著我的腰想讓我浮著打水,我嚇都嚇死了,寧可抱著泳圈漂著就好。就算某次國中游泳課突然會換氣了,大學體育課還選修了游泳課,我還是無法克服踩不到底的不安,尤其這裡還不是平靜無波的室內游泳池,我最多只敢浮在水面上游來游去。但我可以想像爸見到這個夢幻的海水泳池,身邊還包圍著不怕人的美麗海魚,他會有多興奮。
說真的,薩摩亞好像也不是真的離台灣這麼遠吧?這裡有兩種路線,經紐西蘭直飛薩摩亞,或是從香港經斐濟到薩摩亞,只要肯花機票錢,這裡比其他商業化的觀光島嶼還值得去。我發著夢,想著是否哪天有機會帶爸媽來薩摩亞旅行。
溼漉漉的我小心翼翼地回到陸地上,已經是中午時分了。要是像台灣的泳池有熱熱的泡麵或熱食能吃就太好了,但我看販賣區除了薯片和飲料之外什麼也沒有,只好拿穀物棒果腹,穀物棒真是背包客出門在外的好朋友。
游完泳的我找了個海邊草屋發呆,想要下午兩三點左右再離開,要不然在炎熱日照下走回去簡直要命。沒有網路沒有音樂,盯著無敵海景發呆,任誰在涼爽舒適的陰影下休息都會想打盹的,我真的差點睡著。
此時東邊突來一朵大烏雲,依經驗判斷將有一場氣勢磅砣的陣雨。果不其然開始刮起大風,豆大的雨滴一顆顆打在沙地上,我也顧不得悠閒,連忙把草屋簾子拉下免得被風雨打溼。一名男人撐著可愛小紅傘躲進草屋,我們互通姓名之後一起望著前方被大雨打皺的海岸線發呆。他的手機播著薩摩亞人喜愛的雷鬼電音混音,正播到貓王的《Tell Laura I love her》。
我忍不住插嘴告訴他:「這是我的歌。」
他的表情有點不解。
我繼續解釋:「因為我的名字也是Laura。」
他意會過來,露出一口白牙大笑。
我喜歡薩摩亞的友善好禮,不管我們是不是這輩子只會相處一分鐘而已,他們的第一句話總是會先問我名字,接著介紹自己名字,再和我大大握手。我對記憶外國名字總有障礙,更何況是薩摩亞的本土名字,我再努力,記憶力仍只能維持10秒,比魚再好一點。我想他們其實也記不得我的名字,互通姓名只是一種禮貌,卻給人重視的感覺。
雨變小了,男人再次撐起可愛的小紅傘,然後對我說了一句:「Bye, Laura!」
哦呵,他記得我的名字耶,謝謝貓王的歌。
烈陽又回歸天空,我開始後悔想要自己走路回去的念頭。離開土蘇亞海溝後,我在烈陽下走了三十分鐘,開始覺得小腿有被燒烤的感覺。這不剛好嘛,被海水醃過之後再曬幾小時就可以吃了。不,這不好笑,我一定是曬傷了。
只是這些風景又該如何說呢?奇形怪狀的海岸由珊瑚礁石以及白沙海岸所塑,海岸邊斜著的椰樹上結著椰子,海風微微。正逢孩子的放學時間,有的孩子害羞地和我揮手,有的則開心不已的和我搭話。年紀更小不懂英文的孩子則不斷和我「bye bye」,我猜他們應該以為那是「Talofa」(你好)的意思。
每個村落都有自己的教堂,村落最大的房子前面總有像墳墓的平台,我會這麼猜是平台上刻有十字架。村落裡有隨性遊盪的貓狗和雞隻不稀奇,反而是四處溜躂翻土的黑豬和小豬仔讓我覺得很新鮮。我沿著海岸公路走著,有時還能聽見草叢裡的豬叫聲。牠們不是圈養的,顏色有白有黑,體型較小,長得像野豬但沒獠牙,是在台灣沒見過的海島小豬豬。目前為止我在薩摩亞只吃過雞肉、魚肉和香腸,除了魚是當地魚種,其他肉都像是進口的。薩摩亞人不吃豬嗎?有一些部落還養馬,馬的體型也不大,應該也是外來種。只是養馬的用途為何呢?種田和交通都用不上馬匹呀?
即便享受散步部落間的感覺,但我恨太陽的毒辣。一回小屋我馬上沖澡更衣,再和索列瑪太太討一顆冰涼椰水,才覺得自己被拯救了。下午來了三個新客人,一名龐克紋身少女和一對情侶租車一同前來,他們在沙灘玩過水後與我一起晚餐。龐克紋身少女告訴我她為了研究刺青圖騰才特別前來薩摩亞。我原本猜那對情侶是加拿大人,卻忘了智利人老愛雙雙對對,結果龐克紋身少女才是加拿大人,他們三人來到薩摩亞才結為旅伴、分攤車資。
我不擅和陌生人搭話,靜靜品味我美妙的晚餐,美麗小貓在我身邊繞,甚至跟著我一起沙灘散步。
太陽下山了,男主人泰里歐帶孩子們從阿庇亞回來,安靜的沙灘頓時變得很熱鬧。活潑的孩子們好奇地出現在我的小屋旁,我邀請他們進來坐。除了女主人平常帶的兩孩子,又多了三個在阿庇亞讀書的活潑孩子。十歲的賽門是穩重的哥哥,老二是話不停的七歲女孩維勒塔,老三則是五歲的男孩,害羞不語。五個孩子皆遺傳了父母的大眼和美麗長睫毛,用純真帶給我歡樂。
我用自己摺的簡易摺扇收買了孩子們的心,把彩虹筆和蠟筆拿出來讓孩子們裝飾摺扇。難免小孩想搶著玩,但他們都頗有禮貌節度。我聽說他們在學校學了中文,因此非常崇拜會寫中文字的我,爭著想秀給我看他們的中文能力,可惜除了「你好」、「爸爸媽媽」之類的單詞就沒了,是不是覺得書用到時分恨少啊?我心想,英文不好的我還頗能理解的。除此之外,我還玩了把筆黏在手上不掉下的騙小孩把戲,又獲得更高程度的崇拜,看來我不去幼幼台上班有點可惜。只是我忘了「magic」除了指涉魔術,也有魔法之意,孩子們瞪著大眼跟我嘰喳分享他們聽說過的薩摩亞巫術,以為我有什麼魔法。
晚上九點半了,華勒塔熱情邀請我到屋外喝杯茶,她沒有硬拉我的手,而是用她出色的社交話語和可愛模樣,使得我明知隔天凌晨六點要上車出發,還是忍不住坐在餐廳看著孩子們寫功課。華勒塔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比功課還多,一直找我搭話;哥哥賽門倒是很努力把功課完成,我幫他認識幾個英文字,還提供他幾個英文造句。我看到賽門眼神裡對我的尊敬,害我有點虛榮。
我把彩虹筆和蠟筆送給華勒塔,再三叮嚀她一定要和兄弟姊妹們分享,結果她一直用誇張的語氣表示開心。台灣父母買給孩子們二十四色、三十六色的畫筆顏料,大量的塑膠玩具唾手可得;不過一枝簡單的彩虹筆和蠟筆,甚至那不值一提的可笑紙扇在薩摩亞孩子眼裡都如珍寶一樣新鮮可貴。我可以想像我在十二月從紐西蘭寄回台灣的禮物,就算我再怎麼細心挑選,喜歡的就喜歡,不喜歡的口頭致謝後束之高閣。切身感受到物質落差,好希望我的家鄉也能像薩摩亞一樣簡單。
龐克紋身少女經過餐廳時好奇地問起我們在做什麼,她的外表雖然前衛,對孩子卻挺有耐心。她一介紹完自己名字叫Laura,孩子們隨即驚呼:「哇!我們有兩個Laura!」
想當初我只是為了在公司使用,隨便取個台灣少見的英文名字,沒想到出國後倒是頗常撞名。
十點多了,再不睡我明早絕對爬不起來。
我和孩子們道晚安,只見華勒塔一臉可惜,但唯有這樣才能讓她專心完成功課。一回小屋,我馬上把東西迅速收拾完,再也管不上海潮聲,累得馬上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