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摩亞〉天涯海角。之五:潟湖、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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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5年2月22日
幸好我對日出不抱期待,躺在床墊上瞇著眼就能見到外面天空被雲遮得灰濛濛地。
和貝拉說好九點才吃早餐,所以我盡情賴床……才怪,就算貝拉告訴我可以在小屋裡待到巴士來後再退房,我還是早早收拾好行李,開筆電看電影打發時間。
不知道龐克刺青少女一夥人要去哪,有沒有可能順路載我去今日要去的潟湖小屋呢?我把奶茶和這個請求一起吞下,就算我有偏見吧,我覺得他們沒有這麼善良。
貝拉拿了簽名簿給我,我在國籍處大大寫著「TAIWAN」之後,饒有興味地翻著前人留言。簽名本最早從2013開始,從澳洲、紐西蘭來的客人占了八成,接著美國、歐洲,比較稀罕的還有以色列。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把簽到簿還給貝拉,問她:「我是第一個亞洲客人嗎?」
「對,妳是我們第一個亞洲客人。」她笑了。
哇,有沒有聽錯!第一個華人客人就算了,竟然是第一個亞洲客人。難怪薩摩亞人一直搞不清楚台灣在哪裡,每次見到我都問是不是中國人。
退房前在這裡混時間
中午十一點半,我問貝拉:「巴士要來了?」
「我要那個男孩在外面幫妳等巴士,巴士大概一點前會到。」
我曾想像我拿著行李在路旁等待不知何時會經過的巴士,那種汗如雨下的窘態,怎麼知道如今角色換成別人。雖然今天很涼爽,害他被定在路邊不能走動,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要與這片海灘告別了
海灘很安靜,任何風吹草動都聽很清楚。每當聽見遠方有電音節奏傳來之時,路邊等巴士的男人、坐在接待處的貝拉以及在餐廳休憩的我耳朵立刻豎起。事實上這裡的卡車司機、私家車,甚至公務車司機都有雷鬼魂,一定要放著震耳欲聾的雷鬼樂才懂開車。車子遲遲未來,我不耐煩地走來走去,貝拉在玩她的手機遊戲,而那男人則乖乖坐在我的行李旁,繼續看著馬路上的來車。
十二點半,那男人喚貝拉,貝拉再叫我。
男人幫我把行李搬上了車,車掌小哥則幫我把行李塞好。
「我要去Lusia’s lagoon chalets」我說,司機點點頭。
可能是教會活動結束了,路上不斷湧上乘客,走道這排的乘客大腿上都坐著另一個乘客。我身邊坐著一個媽媽和一歲多的女孩,人一湧上,媽媽大腿上又多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女孩。這對母女下車後,換成一名壯碩的男人坐在我身邊,大腿上有一對不知道哪來的小姊弟。
就算巴士沒有空調,從窗戶吹進來的風還是非常舒爽。
我望向窗外,家家戶戶前立著的墳墓平台竟鋪滿五顏六色的衣服。鋪衣服曬還不算無法理解,竟有位仁兄直接躺在墳墓上拿著扇子乘涼。這讓我想到韓國的墳墓,我在第一次韓國自助旅行認識了四姐,跟四姐去祖先墳旁採艾草回去吃,至今仍記憶猶新。我也參觀過慶州,路邊隨處可見如小丘般的墓地上面還有孩子在上面跑跳。相較之下我們的墳場氣氛卻如此陰森可怕,大大小小的禁忌又這麼多。
我到了今晚準備要住的地上,也是此行最貴的住處。
接待處是個壯碩男人,他叫突伊,擁有魚的記憶的我能記得是因為紐西蘭的國鳥和啤酒品牌也叫突伊(Tui)。一名胖哥幫我把行李扛在肩上,兜了半圈的樹林來到了潟湖旁的小屋。我的小屋架在水上,當我爬上木梯開門一看,可以見到一張鋪著藍色床單的雙人床。陽台外就是淺藍透明的珊瑚礁潟湖,我探頭一看,比我巴掌還大的熱帶魚類在礁岸附近游著,太棒了!我拿著相機走來走去,一直在熱帶雨林裡迷路。最後在小碼頭又碰見了龐克刺青少女一夥,他們見我倒沒有我見他們興奮。我猜想就算早上我請他們載我過來,可能也不會同意吧。
我的小屋
我在餐廳用完午餐,消費之高令我咋舌。
回到房裡做好游泳準備,只是窗外的天色預見了大雨,我便在雨聲的陪伴下又寫了些字,隔壁房的住客倒是毫不在意地在潟湖裡潛水。
陽台風景
雨後的涼爽比沙灘小屋還過癮,我走到住處附近一處用石頭和水泥圍起來的小池先泡著,那水透明如玻璃般冰清玉潔,但有點冷。我又去池外的開放潟湖玩水,礁石上的凹陷長滿了小小黑黑的貝類,珊瑚蟹忙著避開我的步伐。踩了四天沙灘的我不習慣尖銳的珊瑚礁,每一步都讓我叫痛。好不容易越過黑色珊瑚礁岸進到溫暖的海水,水底下還是尖銳的珊瑚,我決定走遠一點游一游,免得劃傷腳板。
岸邊的螃蟹撿著別人挖剩的牡犡肉或浮游生物,體型有十公分大的,也有小如一公分的,爪子有帶白色斑點的,也有發亮如藍寶石的。當下我想不到適合讚嘆牠們的詞語,只能不斷從口中冒出「哭夭」這等髒話以示尊敬。幾隻藍色熱帶魚離我二公尺就不再靠近了,還有帶著黑白條紋的魚,比我巴掌大的透明海魚……動作快速到不讓我碰觸。太好玩了,我真想泡在水裡不要起來。
池水乾淨得不得了
我在礁岸旁嘩啦嘩啦地游遠又游近,果真中招了。
我把腳抬出水面瞧,腳踝上多了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要是爸爸看到一定會罵我不小心,然後馬上幫我處理傷口。不知為何玩水總會想起爸爸,大概小時候最記得的父親樣子都是愛玩水的孩子氣模樣吧!我冷靜地先去沖澡,甚至連衣服都洗好了。把事情都做完才回房間把ok繃拿出來,傷口上的血都凝固了。
還有一些小屋位在雨林中間,可以輕易聽到鳥兒就在林中穿梭的動靜,以及牠們呼喚同伴的清脆鳴聲。這些盤根錯節的雨林不是造景,附近有雨林保護區,熱帶蟲鳥和珊瑚都是薩摩亞值得驕傲的瑰寶。慶幸這裡很晚才被開發,懂得永續經營的道理,我才有機會親眼目睹這裡仍被保留的美麗。
我穿過雨林到餐廳用餐,點了一個經濟上可以負擔的餐點,是我一直很想吃的椰奶芋頭,小小三塊芋頭要價不斐,竟要百來塊台幣。回房時已經天色全黑,昏黃的燈光下無法寫信,只好躲在蚊帳裡看電影。沒有幾日前的海潮聲,取而代之的是酒吧傳來的音樂聲和客人打撞球的歡樂笑聲,小屋下方輕微的水花聲、偶爾淒厲的鳥啼、吱吱的蟲嗚,這是屬於薩摩亞雨林的交響曲。
雨林裡的潟湖小屋氣溫比我想像中還要涼快,可是溼度好像達到百分之百,床單全黏在我的身上,我睡得沒有很好。外面天亮了,卻沒有陽光,這幾天我都見不到全世界最早的日出,是沒有緣份吧!
我故作大方坐在大廳裡,盯著服務生遞上來的菜單,和薩摩亞物價相比簡值坑人,我簡單點了水果盤、鬆餅和薩摩亞可可,心算了一下大約二十幾元薩摩亞幣(台幣約兩三百塊)吧。結果贈送的水果盤比我點的水果盤還豐盛,黑糊糊的甜粥吃起來不膩不甜,服務生胖哥告訴我這個甜粥是由薩摩亞產的可可煮的。我另外點的薩摩亞可可飲料喝起來很奇妙,沒有巧克力的濃厚味道,喝完還發現可可顆粒沉澱。
我直到中午才為寫信工作收尾。
我在紐西蘭某海鮮餐廳當洗碗黑工時,人就定在水槽前不斷洗刷,這時只能讓腦袋想些有的沒的,讓時間過得快一點。就是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一個有趣的idea。
現在正流行冰桶挑戰,我沒有冰桶挑戰的勇氣(也沒有人會點名邊緣人挑戰),但是我可以藉旅行薩摩亞之便做點有意義的善事。我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慈善活動,叫做「你捐款,我寫信」,只要出示當年捐款累計1000元以上的收據給我看,我就會在薩摩亞寫信或寫明信片給對方,我還會準備在紐西蘭或薩摩亞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捐款累計最高的第一名。雖然最後只有12名參與者,我還是誠心誠意地努力寫信,努力用文字把薩摩亞天涯海角的氣味傳達給對方。
自己設計的明細片和誠心誠意寫滿兩大張信紙的信件
腦中想好等下去寄信時,要從市場、銀行走到碼頭。我天真地覺得應該不至於像從土蘇亞走回馬努新那一樣那麼辛苦吧,至少早上看到天空還有點雲呀。
怎麼知道才走了十分鐘,到市場時已經全身是汗。被熱到沒有食慾就算了,還被很多眼神關注,匆匆逛了市場一圈,意外發現這個市場其實擁有很多機能。百貨和生鮮食物就不必說了,證件快照、上網服務、電信公司、衣服、理髮,甚至我需要的郵局也在這裡。我進到郵局就有涼爽的空調歡迎我,櫃台裡一名老太太正在和另一位男人說話,我把我的明信片和信件拿出來攤開,等著老太太幫我檢閱。我看著老太太把我的郵件轉至寄件區,心裡祈禱信件們能平安到達收信人的手裡。
市場
這裡賣的手工藝品大多是刻著傳統圖案的木雕、色彩繽紛的沙龍、皮製飾品。沙龍在亞洲雖然常見,但我從來沒有擁有過。我挑了半天,最後買了印有當地傳統圖案以及傳統染色方法的沙龍。即使不穿沙龍,拿來裝飾房間、當桌巾或圍巾等也很理想,一秒就能充滿熱帶風情。
我在巴士等候台坐著,準備吃看看剛才在市場買的食物,我買了四塊泡在椰漿裡的麵包。我把包裝打開,椰奶的香氣撲鼻,接著撕了一塊麵包放入口中……沒有任何驚喜,就是泡在甜膩椰漿裡的白麵包。有隻臉長長的小狗意有所圖地接近我,我分給牠一點,幸好牠也吃。
泡在甜膩椰漿裡的白麵包
我重新上路,照著我原本預想的路線行進。正午時分在太陽底下走路實在太不智了,我能看見自己變成兩截顏色的腿有多可笑,以及再次被曬成臘肉的小腿。我在紐西蘭可以走三四小時,在這裡連十分鐘都難以忍受呀!
可是一定就是要這麼沒有效率,才能好好品味路上的風景。
走在路上總是有人發出尖銳的哨音呼喚你的注意,再跟你揮手示意,不管他們在多遠的地方看到你。炎熱的午後,你見到好幾戶人家門前的竹架上放著芋頭、椰子或是其他作物用椰葉編成的籃子裝著,好似沒有人看守。但視線放遠一點,就可以看到主人隔著院子或躺或坐的在自家屋裡搖著扇子,和你揮了揮手。
一個打扮入時的小哥騎著單車帥氣登場,甚至故意表演蛇行以吸引我注意,問我要去哪,又是從哪來之類的話,接著丟了一句「love you」就飄走了,留下滿頭問號的我。
或是扛著保麗龍箱迎面走來的男士,看到我直接用中文說「你好」,我也直接用中文回他。然後他和附近看著這齣戲的鄰居用薩摩亞語大聲對話,大意應該是「嘿,我剛才跟她說『你好』,你們有聽見嗎?」然後他們隔空笑開了。
諸如此類的事層出不窮,讓我一路上像泡在汗水裡,卻覺得相當有趣。
靠近碼頭的小商店
實在走太久了,我決定要犒賞自己,在離碼頭約15分鐘的路程前先停下來找一間小商店買啤酒喝。小店沒有人,我探頭尋人,才有一名黝黑的年輕女人走了出來,我向她要了一瓶啤酒。在這裡一瓶薩摩亞國產啤酒只消三塊五,任何一個我曾住過的地方都要賣六塊呢!
我坐在小店外的平台享受陰影、涼風和沁涼的啤酒,這期間陸續有人過來光顧,一直以奇妙的眼神看著我,然後用薩摩亞語不避諱地討論著。換作是我們也一樣,用你不懂的語言當著你的面討論,這個外國女孩子一個人在這裡喝啤酒幹嘛?
那女人問我從哪來?怎麼會一個人旅行?為什麼來薩摩亞?這些明明是我已經被問過無數次的問題,從她的表情卻讀到一個訊息:這裡還是用傳統保守的看法看待一個人旅行這件事,尤其你還是個年輕女孩。我已經很難向自己的親友解釋為何不好好工作要跑出來當外勞,更何況是在保守的薩摩亞社會?當然我可以捏造年齡,謊稱我在紐西蘭讀書,只不過是趁學生假期出來旅行的,但我根本不想說謊。
當這些問題被我想得太嚴肅之後,我突然再也無法忍受被人品頭論足的感覺,尤其猜想他們在我面前大喇喇地評價只是想喝冰啤酒乘個涼的我,我全身都覺得不對勁了。
我迅速地把最後一口啤酒乾完,把空瓶還給女人後繼續回到路上。往碼頭去的路段開始熱鬧起來,有銀行、餐館、計程車行、書店……我進到一間超市,有一區專門賣沙龍,一名女人在櫃台前算著帳,抬頭見我稍微驚訝了一下。
「哦,支那。」我猜她心裡的os是這樣。路上一堆孩子對我china china的叫著,我不意外。
我總是不厭其煩的和每個人解釋我來自台灣,即便我知道他們根本不知道是哪裡。賣沙龍的女人跟我說這裡有很多來自中國的志工,常常在這裡消費,問我是不是志工。我看中了一個黃黑配色的布塊,只想買1碼當桌巾用。儘管我費盡唇舌解釋我只是想拿來當桌巾,她仍堅持要我拿1碼布量腰圍,當我拿布圈過我的腰,她笑了。因為拿來當沙龍短的不可思議嗎?可是我本來就是要拿來當桌布的呀……
接著我躲進書店吹冷氣,順便視察一下他們都讀什麼書。擺書的地方大多是孩子的參考書、課本和童書,只有一小區放著英文書,我看見一本關於史蒂文生與薩摩亞的故事。有一個架子放著滿滿的空白獎盃,我想得是孟德斯鴆還是誰說過熱帶的人很懶散這種謬論的。
結束市區巡禮,回住宿沖澡後才覺得活過來。不想游泳的這日下午,我把耳機戴上,吃著市場買的東西,拿筆畫了幅自畫像,覺得熱就到出屋外散步乘涼。我把腳泡在石頭池裡,邊哼歌邊乘涼。
一名穿著藍色花襯衫的中年男人看到我,問我午餐怎麼沒有去吃。小聊了一下,嘿,至少這個男人知道台灣以及渡假打工是什麼,省去我解釋的力氣,他說他有個台灣朋友在澳洲。最後他跟我說「晚餐見」,我心想我才不去吃貴死人的晚餐呢!
我的晚餐是市場買的肉派,這個玩意兒是個粉多於肉的炸物,比紐西蘭吃的牛肉派更可怕。天黑了,我兩腿除了曬傷之外還滿是被蚊子咬腫的包,我覺得好累,躲進蚊帳裡看《無限挑戰》。
我刷完牙回房後開了燈,聽見外面有人喚我:「Laura,妳還好嗎?怎麼沒有過來吃晚餐?」
「啊?我很好,我已經吃過東西了。」其實我不知道外面是誰,不知道是下午遇到的那個中年男人還是餐廳員工。
我看了看時間,是晚上九點四十幾分,要是員工的話也太積極推銷了。
晚上十一點,我闔上筆電。
從廁所回小屋的路上,除了蟲嗚水聲之外一片寧靜。我抬頭看天空,滿滿都是星星,海面上閃著一小點光亮指引船隻方向,水面反射對面岸上的燈光,波光潾潾。今晚是農曆初五,沒有月亮。也許是我眼睛閃光度數加深了,所以看不清楚是否有流星,但在薩摩亞的最後一夜,這種程度也算浪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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