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透過女主角拜訪親友的旅程,在她的非日常場境中,凝視她的日常,進而一步一步的解構兩性關係中女人的種種處境。在看似平靜、幸福的婚姻生活下種種細微的、不被滿足的需欲、被吞噬的自由、不被言說的權力關係,在片中女人之間的互動表象下,像山間飽滿的水氣凝聚成薄霧,緩緩升起。
女主角首先拜訪的是她的姊姊,姊姊經歷過一段婚姻後失敗收場,用離婚分到的財產,在偏僻的郊區買了棟房子,環境清幽,令女主角稱羨不已。
兩人在酒酣耳熱之際,談到肉食的罪惡,展開了一段靈肉對立的辯證,姊姊說,我們的意識可以和牛產生連結,但我們的身體卻很自然地吃掉牠們。以及後來上門投訴姊姊飼養流浪貓的鄰居,不斷強調鄰居比貓重要。這些橋段都反映了對於當代社會中瀰漫著「人類是世界的量尺」的價值觀所做的批判,人類並無全然脫離動物性,而是依舊受本能擺佈,原始的野蠻、暴力潛藏在文明底下,投訴的鄰居受文明洗革後,表面上畢恭畢敬的態度也掩蓋不住那種潛藏面具底下的自私和野蠻。
而本片開頭養雞場內的群雞影像,是姊姊家隔壁鄰居養的雞,姊姊的女友說,其中一隻公雞,每天爬到母雞背上,啄母雞頸後的毛,女主角乍聽以為公雞是為了求偶,而姊姊女友澄清說,公雞其實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至高權力,才攻擊母雞的,女主角聽了震驚不已,直呼真恐怖。
在這誤解的橋段既有趣也隱含強烈諷刺意味,似乎指涉出兩性情感關係中,女性以為男性是為了追求戀愛,而實則是為了滿足一種征服慾望,抑或是諷刺整個社會中的父權體制對於女性的宰制與壓迫。
在拜訪姊姊的片段最後,女主角半夜透過監視器畫面看見一個女生在門外哭泣,姊姊說那是隔壁鄰居的女兒,她的母親跑了,丟下她和她的父親,因為父親很兇,所以她常常躲到這裡抽煙。後來姊姊出門去關心那位女生,而我們跟隨女主角凝視監視器中的抽著菸的女生,在這一顆鏡頭中,女性被置於一個受監視的位置,也帶有鮮明諷刺性。而鄰居的故事無論是女兒還是妻子,皆逃避父親、丈夫等等男性角色帶來的控制,主題「逃亡的女人」在這裏被直接點出。
女主角離開姊姊家後,接著拜訪了一位過去熟識的女性友人,女主角聽著尚在單身的好友傾訴戀愛的種種奇妙相遇,和酒後誤上的年輕男子糾纏不清的煩憂,女主角唯一能傾訴的只有和丈夫結婚五年,在丈夫眼裡愛人就是要形影不離,而當友人開口詢問女主角是否愛著丈夫時,女主角卻產生了猶疑,只說我每天能感受到愛就足夠了。
最後女主角在咖啡廳巧遇一位舊識,透過她們的談話逐漸揭露,原來這個舊識和女主角的前男友宋格在一起,事過境遷,女主角沒有責怪她,後來她們一起談論宋格在成名後的虛偽,嘲笑宋格在人前不斷重複一樣的假話。電影的結尾,女主角在吸煙區遇見了宋格,她奉勸宋格不要再重複一樣的話,一點都不真誠,試著停下來吧。而這裡諷刺性的呼應了女主角在片中,不斷向每個遇見的人說的,在丈夫眼裡愛人就是要形影不離的這件事,主題「逃亡的女人」的對象,婚姻,就在這裡被具體的暗示出來。
洪尚秀導演的作品經常包容事件、人物的各種可能性,他的作品往往可以解讀成兩個以上不同版本的故事。在本片透過女主角丈夫的缺席,使得女主角的一面說詞無法有效被印證。因丈夫出差,而拜訪親友,也許是真的是如此,但也許,女主角其實就是那個逃亡的女人。但無論是哪一個版本,並不會混淆故事所觸碰的核心,反而在這樣的不確定性中,表象下的暗潮洶湧才能以一種繁複、稠密的感受襲捲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