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灰粗呢毛帽、肩背殘破麻布包、抽著大煙的大哥傾倒出米袋內圓滾滾的綠色果實,拂去表皮塵土、用山泉水洗淨之後,一粒粒飽滿的像綠橄欖,先用小刀切出幾個口子,丟在木缽盆、撒上一點鹽巴,再用木棍搗碎,一陣辛辣嗆味襲來、跟著濃厚的大煙氣味混合在一起,空氣像在春風中吶喊、化成一堵實牆。 「這個叫做-辣子。」
用著低沉嗓音說話的是大哥的兒子,在泰北村落裡聽到用台灣南部海口腔說出熟悉的中文,捲起袖子正在院子勞動的他臉上灰撲撲的、專心地曬乾院子裡排成一地的掃把。
泰國北部山區的Mae Salong(美斯樂)有眾多的小村莊坐落在群山間,午後騎著殘破的出租摩托車去拜訪一個據說存有泰國早期傳統建築的小村莊,停在幾棟由茅草跟木樁蓋成的傳統式土屋前,偌大空間裡空無一人,走進入口時突然閃出一個頭戴灰帽、嘴裡正嚼食檳榔的大哥,身形消瘦、身穿藍色格子襯衫,轉頭吐了一口檳榔渣,一邊搖著左手示意我跟著他,穿過滿是人形木雕跟陶製器皿的庭院,走過村落後方的小土坡,眼下是滿山坡的竹林。
「BANANA、BANANA」灰帽大哥嘴巴反覆叨唸著。
揮著手回頭看我一眼,跟著他走入荒草蔓生的叢林中,腳下依稀看的見腳痕所踏出的一條小徑,沿著土坡兩旁盡是結纍但還略顯綠的香蕉樹,一落一落的香蕉沿著一條自然的螺旋軌跡由下往上張狂的生長著,樹旁還吊掛著手掌般大的紫紅香蕉心,沉甸甸的且略顯鮮紅;遠看就像從樹上生長出來的器官;他一邊伊呀地用手比劃的說明如何判斷熟度,一邊手起刀落砍下了兩大串的香蕉然後擺著手示意我提著,空氣中充滿未熟香蕉根莖的野味、伴隨一種濕潤的泥土氣息。 沿路上不時指著正在採蜜的蜜蜂、懸掛樹叢間的人面蜘蛛、嘟噥幾句聽不懂的樹種名稱還有聽不懂的花種,淡粉、鮮黃的玫瑰飄著一股清香。領我看樹頭上站著個頭不一的飛鳥,一邊嘴形熟練的變換各種音調模仿不同鳥類的叫聲。
很多時候,只需靜靜觀察不須言語,就可獲得很多東西。
最後來到濃密的竹林區,竹子無規律雜亂的生長著,陽光隨意灑落穿越樹梢,大哥手擺了擺,意思似乎是叫我選一顆、我指了外表密度較硬且翠綠的一株,他快速掄起腰間的開山刀又是一個俐落的劈砍,然後拖著約有成人手腕粗的斷枝走到小溪邊,將竹子分解成大概以20公分大小為單位、每段都有一端殘留的節,俐落的處理邊緣缺口,他笑了笑對我比了個喝水的動作,原來都是要做成竹杯。
小溪旁有一株大約三米高且佈滿綠色圓潤果實的樹,他手指往上示意要採摘,一個旋身雙手握住樹幹並大力搖晃,果實像細雨般的落在泥地與土坑裡,最後裝滿了半個麻布袋。在後山大概繞了一個多小時,身上扛了兩串百來隻未熟的香蕉、掛了10幾個手製竹杯、還有滿口袋的綠色果實、幾個橘紅野生小番茄、幾束不知名的香菜、幾顆蟲蛀過的小蘋果,繞回院子時在花叢間發現一個手掌大的蜂巢,大哥比了比、裂嘴一笑,又是一個手起刀落,用著香蕉葉包裹著一併帶回。
一回到前院看到有個小哥正在用天然的方式製作掃把然後之後拿去市集販賣,山區黃昏時容易起霧、溼氣重所以需收集好隔日再繼續曝曬。他問我從哪來,我回答台灣後,用純正台語回我說,「齁,哇災」。 外型敦厚的他一邊手裡不停的正理掃把然後緩緩的說他早期在嘉義的布袋港做了幾年的建築工人。 「嘉義很炎熱」他搧了搧手然後開始說台語。
大哥傾到出麻袋裡的果實再用木棍搗碎,迸發的辛辣空氣充滿整個庭院。木缽是用砍下大樹幹挖空製作、後端還有一個導過圓角的把手,拿起來雖沉重但卻相當好用,外表充滿著久經歲月的痕跡。 「這個叫做-辣子」小哥說。 泰北村落很喜歡食用這種辣椒,跟清邁市區常見的長條形綠辣椒或是丟進青木瓜沙拉"宋丹"那種紅色小辣椒不同,山區這種像橄欖的外表翠綠且果肉飽滿,表皮非常薄,搗碎後一口吃下,大約幾秒後額頭就會出汗,綿密的辣度更多了一種草味跟野性,而且要小心咬到堅硬的硬核。 大哥打開包裹好的蜂巢、揮開幾隻尚未逃走的蜜蜂後用小刀切開,裂開著嘴笑吟吟的拿了最多蜂蛹的那一半給我。就這樣在這清幽的午后,一口蜂蜜、一口辣子、一杯清茶配上一管管的大煙,院子裡只有燒柴的劈啪聲跟公雞的啼叫,無語的相處卻顯自在,每次望向大哥時,叼著大煙的他總會把辣子推到我面前要我多嚐幾口、一邊豎起大拇指,簡單的下午但卻有著莫名的溫度。 離開院落時山區開始起濃霧了,莫名其妙的闖入這裡然後悄然的離開,空氣中還混著辣子的薰味、青澀的香蕉味、門口曝曬的茶葉香。遠處正在劈柴的小哥對我招了招手,緩緩轉了幾個彎就不見村落了。 在這個一個事物還沒有流行就已經過時的時代裡,一種不覺迷路為花開的不期不待心情中,這種不經意卻樸實的對待拉長了我這原本閒來無事的下午。
遠方的山景跟來的時候相同,但回程時卻已然不同,回憶裡的村莊就跟辣子一樣,外表圓圓滾滾的,搗碎之後卻充滿層層的滋味。
所謂出離,遠離塵世,不是離開世間,而是走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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