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端了一個碗公蹲在牆角下,另一隻手拿著一根削了皮的甘蔗正啃著,偶爾低下頭把甘蔗渣吐進碗裡,再抬起頭來看我。
我不知道這個身高不及磚牆一半的小孩怎麼能看我看的那麼入迷,蹲在那裏啃完甘蔗了,手上滿是甘蔗汁,連衣服上都是,仍是靜靜地蹲在那裡看我。
一直到公媽廳裡阿嬤大喊,「文仔,來睏喔!」
他應了一聲,才把甘蔗渣倒在磚牆下,起身走向屋裡。
大概是蹲久了腳麻,站起來的時候往前跌了一下,額頭叩上磚牆,害我也震了一下,他叫了一聲卻沒哭,只是摀著額頭,搖搖晃晃地往屋裡走。
我生長的位置是在屋子外圍的磚牆邊,木造的房子立在中央,右邊還有四五棟形式一樣的房子,彼此用半圓的磚牆隔出一點生活空間。
紅磚砌成的牆挺牢靠的,我倚牆而立,才不容易被風吹倒。
磚牆內除了我還有絲瓜棚跟一塊菜園,更過去有道鐵網圍著幾隻雞,夜半了也仍是咕咕咕地啄著地面。
屋子的左邊很久以前就生長著芒果樹與龍眼樹,親像是兩座大傘,屋牆邊還歪倒著幾棵木瓜樹。
屋後則是大片的甘蔗田,至少我所能見到的部分都是甘蔗,細長的甘蔗葉總是在風來的時候竊竊私語。
清晨時分,晨霧朦朧,我聽見有汽車靠近的聲音,從斜坡那端開來了一台銀白色的車,傳過霧氣停在埕前。
那孩子穿著一件寬大的藍白夾克,手掩在袖子裡,揉著眼睛鑽進了車子,沒多久,阿嬤提了大包小包葉菜水果塞進後車廂,轉身又提了一串粽子放進後座,
「昨天剛包好,路上呷。」
再交代幾句,又塞了靠枕毯子進去,最後關上車門,站在門口看著銀白色的車子再次融入晨霧裡。
在霧氣散去,日光大盛的時候,我的花瓣凋零,閉合成一顆果狀。
殘香散去,我們來世再見。
再次開花的時候,他似乎長高了一些。
阿嬤卻更矮了一點,連要幫我修枝芽都顯得有點吃力。
我看著他在我下面騎著腳踏車來來回回,光從雲層中透出來,田埂半明半暗,蜻蜓拍著薄博的翅膀低飛,大概是要下雨了。
阿嬤收起竹竿上晾的衣服,雨滴就打下來了。
他騎過水窪窟濺起比他還高的泥水,更加歡快。
阿嬤喊著要他別玩了進來吃飯,他才依依不捨地把腳踏車停在磚牆下,還仔細的擺正腳踏車的方向,對齊前後輪,拿石子墊在左右兩個小輪下,東摸西摸到滿意了,才帶著一身泥水進屋裡去。
過了一會兒,卻又走出來,拿了一把傘,試圖把傘柄勾在旁邊的絲瓜棚上。
最後傘斜倚在我的枝幹上,替我擋住了半邊的雨。
雨水滑過我的花瓣滴在他的頭頂上。
他笑了笑,踮起腳摸了我的花瓣,然後又回屋子裡去了。
在大雨中,我散盡了我的花瓣,在水窪中留下許多白色小舟。
再次天晴之時,不知道我們能否再見。
我又進入了下一次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