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劇場》：蒼涼中的華麗，在末日裡看見人性

核爆過後，絕望蔓延，世界失序。一對父母帶著小女兒在艱困的環境中求生存，但三餐不繼讓他們快要撐不下去。這時，街上突然出現一輛神秘又華麗的劇院宣傳車，打著來飯店看舞台劇就送晚餐的優惠吸引觀眾。曾身為歌劇女伶的媽媽Leonora聽到之後，無視丈夫Jacob的懷疑，決定用所剩無幾的錢買給女兒Alice一個充滿想像和希望的夜晚。

一家三口到了久違的盛裝打扮，到了飯店門口，卻被飯店人員以「兒童不宜」為由擋了下來，這時，飯店總經理Mathia親自解圍，並邀請一家人來到他仙境。他們和其他觀眾到飯店的大廳享用豐盛的晚餐招待，外面世界的荒蕪都是彷彿只是一場夢。Mathia在台上告訴觀眾，這個舞台劇沒有舞台，更沒有中場休息時間，因為整個飯店就是舞台，觀眾可以自由地在飯店中遊走欣賞，為了區別身分，觀眾必須帶著黃金面具。就這樣，一家三口帶著興奮的心情探索一個個房間，卻發現這些戲碼都充滿了爭執與腥羶色。突然間，Leonora和Jacob意識到其他的觀眾都不見了，女兒Alice也為了尋找一位演員，和兩人走散了。他們著急的飯店內四處尋找，卻因此發現了飯店經營的秘密……

第一次看到這部電影時，我馬上聯想到阿根廷小說家Agustina Bazterrica的《食人輓歌》（Cadáver exquisito，2020)，那本書對於人性的描寫非常真實，情節諷刺，是一本讓人印象深刻的書，之後找機會再來分享。

整體而言，《食人劇場》注重色彩和構圖，畫面精美，以生動的隱喻凸顯人性、真與假之間的議題，但在飯店的基礎設定上有嚴重的缺失，除此之外，也同樣限於恐怖片常見的窠臼：主角太常做無意義行為、自尋死路。導致前述兩項優點的光芒被抹去，很是可惜。

《食人劇場》不只成功以畫面營造出恐怖片所追求的氛圍，更不失華麗。電影的畫面呈現對稱、壓抑的詭異美感。飯店裡的旋轉樓梯、彷彿能無限延伸的走廊、厚重的深紅色地毯、被漆成深紅色牆面、華麗的裝潢和層層帷幕，以及掛牆上的羊頭畫，營造出極度壓迫的環境。一大群觀眾戴著相同樣式的黃金面具在狹窄的長廊上遊走，使螢幕前的我們因「面具與人臉」之間微妙的相似，而掉進恐怖谷裡；除此之外，更同時觸動我們內心對於重複性圖樣的密集恐懼。

這部電影有許多有趣的隱喻值得討論。走在飯店裡的觀眾就像被吞入飯店的腹中，在食道與器官中穿梭。在電影中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的「黃金面具」，除了增添畫面的詭異程度外，也同時表達著：當觀眾帶上黃金面具，也就被褫奪身分，抹煞掉身為人的個體性，戴上面具，你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飯店的「盤中飧」。在討論真與假的議題上，《食人劇場》以開放式劇場的設計，挑戰道德的底線，動搖觀眾判斷「真與假」的能力。「已經丟棄面具的Leonora與Jacob」在飯店中到處亂竄、尋找女兒，卻因此被其他演員誤認為演員，混淆真假之間的那條線，讓人搞不清飯店中的演員們究竟只是在演戲，還是在對著「被誤認為演員的Leonora與Jacob」說真話，創造出「無法信任任何人」、似真似假的不安感受。究竟，看到的一切只是戲劇，還是真實？《食人劇場》將這個問題一層一層的加深，讓人還沒弄清楚這一刻的真實性，馬上又被下一個情節所衝擊。

最精彩之處莫過於在電影的最後，身為歌劇女伶的母親Leonora與飯店經理Mathia對峙，生動描繪出「假作真時真亦假」的社會現實。當已經拋棄面具的Leonora在大廳向其他戴著面具的觀眾揭穿Mathia的詭計時，卻被其他人誤認為演員，對她的呼救充耳不聞，甚至反倒和Mathia一起鼓掌，稱讚她的演技逼真。現實生活又何嘗不是如此？真性情被誤汙衊為作戲、有心人藉戲行惡、大眾被欺騙，因此視而不見，成了睜著眼睛的盲人。

而Leonora在絕望之時，聰明的將計就計，反倒主動表演起擅長的歌劇，挑起大家的好奇心，讓所有人跟著她前往通道之內，看見廚房裡正在加工的人肉。的確，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但帶領我們找到真相的，往往也是好奇心。

前述華美的畫面、富有隱喻的設定含情節都非常耐人尋味，只可惜《食人劇場》在飯店運作的設定上不夠穩固，有所缺失。

飯店中的工作人員有兩種人，分別是演員和屠夫，演員並不知道Mathia殺害觀眾的詭計，只負責演戲；屠夫負責處理掉到通道裡的觀眾，也會直接到走道上抓走戴著面具的觀眾。

利用晚餐招待，吸引不知情的民眾。請觀眾戴上面具的目的是為了標誌身分，當觀眾專心看表演時，地板會突然打開，來不及反應的觀眾們就這樣活生生掉進通道，落到屠夫們的手裡。接著，衣服被剝去變賣、當作牲畜屠宰，再做成美味的晚餐，吸引下一批肥羊上門。

前述提到，演員並不知道Mathia的詭計，當然也就不知道屠夫們的行為，但是難道演員們在看見觀眾從自己眼前活生生掉進通道、被屠夫擄走，卻都沒有任何疑惑之處？對於飯店順利經營的方法也沒有冒出疑問，明明飯店同樣處於核爆後的荒涼世界，如何透過變賣難民們身上的衣物，就能維持龐大的開銷？這其中唯一可能解釋是：為了生存，演員們麻痺良心，阻止自己追問種種不合理，說服自己Mathia真的只有謀財，沒有害命。

除此之外，主角Leonora實在是太過於後知後覺，在女兒走丟時，Leonora依然常常被牆上的畫、演員的行為吸引，雖然她莫名的駐足的確能為觀眾提供更多的線索，但重複使用相同的手法推進敘事，也會消磨觀眾耐心。

排除掉敘事單一、背景設定缺失的問題，《食人劇場》是一部適合作為寓言故事來欣賞的電影，裡頭討論的人性、真假與欲望耐人尋味，除此之外，如果你也很喜歡華麗的場景，也一定會喜歡飯店詭異又華美的場景設計。

圖片取自:IM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