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9/21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那天晚上,我傷害了我父親……

    第一次見到阿宏(化名)時,他坐在教室的最後方,手上掛著值日生的臂章。與其他少年的老成不同,阿宏待人相當羞澀且有禮貌,若要用一句話形容他那格格不入的感覺,那就是「誤闖森林的小白兔」,看起來非常無害,簡直像個超級模範生。
    在正式進入少觀所服務前,會先有為期三個月的訓練,內容多半是學習單或信件回覆,透過文字和少年們嘗試互動,為的是熟悉少年的思想與價值觀,也讓志工做好接觸少年的心理建設與準備。那時我就對阿宏的名字印象深刻,因為他的學習單充滿真誠,能感受到他對課堂的用心與投入,總是把空格處填得滿滿的,也會感謝老師的付出,說真的,若我是學校老師,這樣的學習單一定會被我貼在教室後方的佈告欄上。
    直到幾次課堂間的閒聊後,我才將他和學習單上的名字連結起來,不經意脫口而出:「咦?那你待在這裡很久了耶!」(通常少年在所內的時間不會超過六個月,除非重刑或法官別有用意)他也僅是輕描淡寫地說:「噢,因為我的案件比較複雜。」那時深知他的案件應該非同小可,但當時的我還是個沒什麼經驗的志工,深怕開關一開便會水流不止,因此沒有勇氣繼續追問。
    爾後與阿宏通信的過程中,他才向我表明了入所的原因:
    「我從小就是大家口中的『乖小孩』,而我也就一直扮演著這個角色,但我有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常會對一些芝麻小事耿耿於懷,找不到情緒的抒發點,於是在X月XX日犯下了無法彌補的罪過,我傷害了父親,因此被令入少觀所……」
    在少觀所擔任志工,自有其困難的地方,除了從那些負面的情緒與案件中抽離、如何拿捏適當的相處距離,對我來說最困難的,是當某些案件碰觸了自己的道德底線(例如:弒父、弒母),該如何處理這種衝擊,還有如何不帶偏見地面對這類觸法少年。阿宏的案件讓我感到震驚的原因,無非像他所說的,他給人的感覺確實就是個「乖乖牌」,很難想像他竟然會拿刀傷人。而阿宏的例子之所以特別,是因為他很難不讓人心生憐憫,雖然站在輔導員的角度可能有失中立或專業,但我願意相信他的懊悔還有良善。與他面對面談話總是能感受到他的羞怯、不自在,讓人不禁好奇是什麼造就他如此壓抑的性格?又是什麼契機讓他訴諸行動?
    任何案件的發生,都無法歸咎於單一的個人特質、精神疾病、家庭教育、學校或社會那麼簡單,行為背後的動機本是複雜的。即使有兩年半的志工經驗,我也還是無法歸納出任何犯罪動機,只能從與每位少年的互動中觀察,還有從他們願意向你表露的對話當中,去抽絲剝繭他們的人生故事,可能是實話,也可能參雜一些謊話,要知道就連親近的人都不一定看過自己最黑暗、脆弱的一面,我也可以理解少年們並不會百分之百全然信任我們,掏出內心最柔軟的那塊展現在我們面前。
    事件發生之後,阿宏所要面對的,不僅止於司法處分,自身的愧疚感以及家庭的創傷,出所後該如何與家人重新建立關係,這些都有可能需要花上他一輩子的時間去調適。但我很慶幸他的家人仍願意接見、接受他,雖然他說在那之後還沒見過父親,但我想整個家庭都需要時間彼此療傷,而這也是每個更生少年及其家庭的課題。
    即便脫離少觀所志工的身分已久,我仍時不時會想起阿宏這位少年,他獨樹一幟的善良和細心,都讓我堅信助人者與教育工作的價值。也願阿宏出所後的人生,經得起風雨,亦能開出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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