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鏡

上上周我回學校去幫忙一些行政事務，也利用空檔時間幫忙關顧小班的狀況。

小班目前的學生人數雖然不到15位，但當學生有狀況，或老師本身既要忙教學又要同時拍照作教學紀錄時，只有一位老師偶爾還是會忙不過來。

這一天，小班的孩子才剛要到戶外活動，就有兩個小孩因為開紗門而起了爭執。

區隔室內外空間的這道紗門，是側拉式的彈簧紗門，拉開後放手會自動關閉。熱心助人的阿嘉樂於服務同學，他拉開紗門等待其他孩子們一一經過，並一邊享受著被同學道謝的愉悅成就感。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一個不順他心的對手。小宇堅持不領他的情，想要自己開門，兩人意見不合、互不相讓，就大哭大鬧了起來。

帶班老師藉此紛爭機會教育，要他們想想，發生這樣的事情可以怎麼解決？於是請他們先休息一下緩和情緒，再重新演練一次適當的表達方式。

兩個小男生雖然還有情緒在，但為了玩也願意乖乖照著演練。阿嘉先幫小宇開門。小宇說：「我想要自己開門」。阿嘉說：「好」，把紗門關上後，再讓小宇自己開。練習完之後老師才讓他們去玩。

然後帶班老師告訴我，小宇的個性非常倔強，有一次學校發了氣球讓小朋友帶回家，阿嬤載著他回程的途中，他的氣球不小心飛走了，結果他硬柪阿嬤一定要再帶他回來學校拿一個，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我像個觀眾一樣，看著帶班老師處理問題、聽著她敘說著小宇的故事。萬萬沒想到，下一刻，我竟然成了故事裡的主角了。

戶外時間結束要回教室時，我站在洗手台旁邊，等待最後幾位小朋友洗手，小宇是其中之一。他們排成三線等待洗手，小宇原本在第三線等待，突然就插進了第二線剛洗完手的小孩後面。

我看到時馬上提醒他不能插隊。沒想到，他居然大聲回我說：「你不是老師不能管我！」

聽到他這句話，我的理智馬上斷線，心智年齡也瞬間降到了三歲，像個小孩子一樣跟他鬥嘴了起來！

「我是老師！」「你不是琪琪老師不能管我！」(琪琪老師就是小班的老師)

「我可以！」「你不可以！」

「我可以！」「你不可以！我要去跟琪琪老師說！」他越來越激動了！

「好啊！你去說啊！」

(以上是身為老師的錯誤示範，大家當笑話看看就好)

然後他就氣急敗壞跑到小班老師面前告狀。小班老師好像覺得挺無奈，也沒說什麼就直接讓他進去了。

現場只留下我還愣在原地。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這樣的小孩？你去跟你們老師告狀，那我去跟誰告狀？

中午用餐時間，我跟廚師聊起這件事，我跟他說我居然被一個小班孩子嗆了！他聽完後，只是淡淡笑著說：「所以還要他的老師才能管他啊！」找人告完狀，我心裡也平衡一些了！

整個事件發生的過程，我都處在一個無法接受的狀態，情緒也難以平復。直到回來後，我的理智線才慢慢接回來，逐漸釐清了這件事。

我思考著，為什麼我對小宇的言行那麼生氣？然後，我突然發現他就像一面鏡子，讓我照出了自己的模樣。

我們各自堅持著自己認為理應如是的觀點，從未懷疑它是否合理，偏偏雙方的觀點不但沒有交集，還互為衝突。

我試著換位思考，其實依照小班孩子的心理發展來看，小宇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因為他們正處在需要與重要他人建立信任關係的階段，在關係還未建立好時，每個孩子的反應都不一樣。

之前文章所提過的小辰，是以拒絕的方式來表達他的不安。小宇的自我防衛，則表現為只認定和接受他熟悉的人。

想完了小宇，我再想回自己：老師管教學生這件事也沒錯，但如何在互為衝突的兩者之間搭一座橋，讓彼此產生交集？我發現是先後順序的問題。

我需要先跟小宇建立好信任關係後，才能成為他心中認定的老師。那麼，我們的才有共通的語言，我們才有機會走進彼此的世界裡。

教學現場，總會遇到幾個像小宇這樣的孩子，他們扮演著別人的魔鏡角色。這種魔鏡不是用來幫你找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而是幫你照見事情的各種可能面向。

就像熱心助人的阿嘉，到了小宇面前，卻成了多管閒事的人。而一位看似成熟理智的成人，也可能瞬間變成不懂事的三歲小孩。連最天經地義的管教，都變成毫無道理的要求。

也許這類孩子的存在，就是來打破我們對事情的既定認知，動搖我們僵化的思考模式。也許這面魔鏡，其實是一面明鏡。

透過它，我們才有機會看見這世界的本來面貌，那就是世上的任何事，都沒有絕對是如何！怎麼看待一件事情，永遠都有更為寬廣的角度與視野，永遠都沒有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