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酪
2021-09-2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不眠之夜 #下篇

    打開手機，時鐘的倒計時，只剩一小時。我拿出錢包，把最後一張鈔票放在桌上，便起身離去。
    再多走幾個街口，我來到了海邊。感覺天比進夜總會前更黑了。我倚在欄桿邊，看著無人的海。
    對岸不同高樓建築，在散發著各自的色彩。那邊時刻在閃耀著，是一個離我很遠的世界。那邊的海也融入了不同色彩，像一條條脈絡一直彌漫開來，直到到我這邊才變得黑漆一片，似是無底深淵。跳進去，就會被立馬吞噬掉吧，我在心中盤算著，已有種想爬過欄桿的衝動了。最後我還是壓抑住，待時鐘響起再爬過去。
    我坐在地上，對岸真的好美，我自言自語著。再回首，盡是舊式唐樓與等待被拆的舊工廠。大概再用一輩子的時間，我還是未能追上對岸的步伐吧。不過仔細想想，其實每個時代也總會有些犧牲品，我只不過不幸地成為其中一員罷了。這樣想，就會好受多了。
    就在我閉著眼享受海風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不妙！」我立即屏住了呼吸，心跳也好像隨之停頓了一下，「難道是警察？我可沒帶身份證。」我繼續閉著眼，假裝聽不見。
    那腳步聲越來越大，最後，我感覺到他就停在我跟前，一動不動。等了大概一分鐘，我緩慢地睜開眼睛，出乎意料地，是個約莫十來歲的男孩。
    「你好，叔叔。」他笑著揮了揮手，真沒禮貌，我才二十五歲欸。
    「小朋友，」我勉強擠起笑容，「這麼晚了怎麼還未回家？」這個年齡就出來浪，也是少見。
    「你能陪我盪鞦韆嗎？」什麼？我皺起雙眉。「那邊好黑，沒人陪我的話我怕。」他無視了我的問題，指向不遠處的公園。
    「等等，所以你到底是為什麼......」
    「拜託你啦，拜託。」男孩打斷了我的話，捉緊我的手臂左右搖著，在裝可愛。
    我看著他，心裏猜想該是還有時間，不陪他一下他也大概不會放過我，便嘆了口氣，站起來跟他到公園去。
    「就是這裏！」男孩跑向了一個黑漆的角落，那裏只有遠處的街燈照著，依稀看到有兩個鞦韆。
    男孩高興地坐上鞦韆，我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所以你為什麼這麼晚還未回家？就為了來這盪鞦韆？」想了想，難道他家裏人都不管的嗎？
    男孩看了看我，又瞥了眼一旁的鞦韆。「你坐上去我就告訴你。」他笑了笑。
    我嘆了口氣，還是坐上去了。一坐，就感覺比起以前的鞦韆，這個變小了許多。
    「我爺爺待我很好，常常買玩具給我。放學後便帶我來這盪韆鞦，天黑了，就帶我去吃好吃的。」男孩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
    「哦，那跟你...... 亅爺爺，我的爺爺也對我很好，然而這並不是我想聽的。
    「他剛去世了。」男孩又打斷我的話，我看向他，他依舊一臉平靜，盪著鞦韆。
    仔細一想，我的爺爺也是在我十多歲時去世。
    「從今開始，就沒人理我了。」他補充了一句。
    這時，男孩看準時機，雙腳猛地向後蹬，盪得更高了。
    「那你父母？」我愣了一會，不自覺想起在爺爺去世後，就再也沒人理會我。
    「父母？」他歪了歪腦袋，想了一會，「反正兩個都長期不在家，連我準備進哪間中學也不知道。」他仍是一臉輕描淡寫，彷彿在訴說著其他人的故事。
    「那你......有沒有事？」我的心在隱隱作痛，我們實在有太多共通處了，不過說來奇怪，連自己也搞不好的人卻在關心別人。
    「能有什麼是？生病的又不是我。」他越盪越高，我都有些擔心他會否掉下來了。
    「就你不會傷心...... 類似的嗎？」他好像不太明白我在問什麼。
    「當然，我非常傷心。」他點了點頭，回答著。
    「那為什麼...... 」說真的，我完全看不出他有半分傷感之情。
    「我不甘心啊，所以我要反抗。」他咬了咬牙關，雙腳用力又是一蹬。
    「反抗？」是在與什麼反抗？為什麼要反抗？我輕輕地用雙腿蹬向後，鞦韆開始微微搖盪。
    「人就是為反抗而生的啊。哭哭鬧鬧，算是個什麼東西！」男孩時而把身子傾前，時而昂後，隨著鞦韆搖晃著。「所以我要來盪鞦韆，有多高盪多高。」男孩好像微微笑了。
    我雙腳用力向後蹬，鞦韆盪得越來越高。其實，我並不完全理解男孩在說什麼。然而不知為何，看著男孩盪來盪去，我也漸漸來了勁，也盪得很高了。
    我抬頭看向天空，灰雲已悄悄散走，皎潔的彎月就在我跟前。好幾次我彷彿差點就能捉到它了。
    就這樣，我們陷入了沉默，都在專心地盪鞦韆。
    「鈴！鈴！鈴！」電話時鐘響起，硬生生地打破了令人陶醉的寧靜。
    我閉起雙眼，站在欄桿上張開手臂，看向那無底的海，微微把身傾前。瞬間，刺骨的寒冷就像一條條細針刺向我的皮膚，我慢慢地，慢慢地往下墜，被無邊的黑暗吞噬著......
    「大叔！你的電話響了啊。」在一旁，有把尖銳的聲音在叫我。
    我睜開眼，仍在鞦韆上蕩著。
    我看向男孩，男孩也正看著我，我們倆正在以不同節奏向上有向下盪著。在交錯的那瞬間，可清晰看到他的眼睛。四處一片昏暗，他的雙眼就像兒時常玩的玻璃彈珠，清晰中閃著一點光芒。
    反抗。看著男孩，我腦內只剩下這二字了，反抗。
    好像，這一刻，我明白些什麼了。
    我雙腳猛地一蹬，鞦韆盪得比男孩更高了。
    「管他的！」電話鈴聲還在響個不停，我在繼續盪著鞦韆。不知不覺間，我好像也隨著男孩笑了。
    這時，太陽在我們朝著的方向升起了。看著有點刺眼，不過總算令公園不再昏暗。
    「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呢。」男孩看向我，笑得很是燦爛。
    我也看向他了。此刻，我能肯定自己也跟著笑了。
    「對啊。」不知為何，我笑得眼睛都鄒起來了，突然有個衝動，想在公園裏撒野奔跑。
    再看向旁邊，男孩已然消失。
    一個鞦韆，迎著黎明，盪得很高很高。
    又一個不眠之夜，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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