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9年9月30日~2019年10月3日 星期一~星期四
已經做好帶著紅腫眼皮去上班的心理準備,結果同事來訊說放颱風假了。
這幾天我都沒心思關心別的事,原來有颱風要來啊!巫里真的挑了一個貼心的時間離開,讓我多一天收拾心情。我提起精神強迫自己開始整理巫里的照片和影片,並且打算寫文章紀錄這一場告別。從此刻起我逼自己全部都要寫下來,寫下來我就不會一直沉溺在罪惡感裡,深怕自己哪天忘了牠。
只是光把牠的影片和照片複製到筆電裡就花了我一整日,一邊整理一邊傳照片、影片騷擾家人朋友,我好想分享我記得的牠。我曾經對爸媽說過,牠就是我,我不在家的時候請多注意牠、多摸摸牠、多跟牠說話,牠是個很特別的小孩。我無法要求別人能像我一樣細心地對待牠,可是我希望牠比我短暫的生命裡可以得到比我更多的愛。因為牠就是我,牠如果覺得被愛,那我也會感覺被愛。
害羞這個詞其實不適合牠,更精準的說法是內向。
牠不吵不鬧,做什麼都安安靜靜的。看著大家出門只剩自己的時候也不會叫,在陌生的環境裡也只會靜靜地探索。回南部的車程遙遠辛苦,牠在籠裡靜靜待著,誰都不知道原來我們帶了隻狗狗。牠只有在想吃東西的時候比較激動,最多伸出前腳撥撥你,但是牠從來不會無理取鬧。
牠當然會叫,好歹是一隻盡責的看門狗狗,牠對來訪的人會大聲吠叫。
我們都覺得很好笑,明明是小阿姨把牠帶來我們家,牠卻一直無法接納小阿姨,八成是因為她每次進門就先扯喉嚨大聲說話。除此之外,我們託鄰居幫忙餵牠,牠也會不討喜地對鄰居吠叫。我一直沒辦法讓牠對陌生來訪減敏,最後只能把牠抱到房間關起來冷靜,讓牠眼不見為淨。
小孩們嫌牠吵,我告訴小孩們小狗會叫是正常的,牠只是想告訴我們有陌生人來而已。有些人為了不讓狗叫,還把狗的聲帶割掉,這樣不殘忍嗎?我希望讓牠擁有可以吠叫的自由。牠對「自己人」的分界很敏感,總是充滿警戒心,這部分跟我很像,所以我一向很能理解牠。可惜,牠從來就不是討喜的狗狗,我為牠辯護也無法逆轉親友們的看法。
除此之外,牠對消防車的鳴笛聲很敏感,一定會難以控制地跟著鳴叫。半夜不知道是做惡夢了、聽到人類聽不到的聲波、還是身體突然抽筋不適,牠偶爾會突然哭叫。我曾經起床安撫,牠一臉失神,直楞楞地盯著我,彷彿還被恐懼籠罩著,連眼前的我都看不見。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牠會半夜突然發出像哭叫的長鳴。
牠是隻很膽小的狗,會虛張聲勢,亮出尖牙護衛自己。在我不在家的那段時間,媽媽帶牠參與公司旅遊,朋友或同事見牠可愛想逗弄,反而被牠咬一口。牠害怕剔毛美容,怕到癲癇發作,我在離開家去紐西蘭之前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每次帶去剔毛時請假陪牠,希望牠能建立起對美容師的信任。
後來在紐西蘭渡假打工期間聽聞爸媽跟美容師情侶檔的合作並不愉快,最後那對情侶檔無聲無息地搬走,吞掉我事先儲值的費用。我回國面對一隻沒有整理的長毛犬,被逼得買電動剔刀自己幫牠剔毛洗澡、剪指甲。牠忍受我的生疏和偶爾失手,因為對我的信任,牠表現得相當配合,除了剪指甲和清耳朵。牠只要發現我拿著指甲剪,另一手抓著牠的指甲是什麼意思時,牠立刻尖叫掙扎。我用盡各種方法希望牠不要害怕,但牠淒厲的叫聲哀到整棟樓都知道牠有多委屈。我一直擔心牠剪指甲這麼激動,再老一點的時候心臟不好該怎麼處理才好。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可以不用擔心了,牠也不用委屈了。
爸爸有一次他不小心踩到牠,牠一急,咬了爸爸的腳一口,爸爸驚嚇大於疼痛,立刻破口大罵,結果牠逃開的同時轉過頭來惡狠狠對爸爸吠了一聲,爸爸生氣又罵了幾聲,然後牠又回頭吠了一聲像在罵爸爸一樣。我們都笑壞了,原來爸爸在家沒地位是連巫里都認證的,倒是一個懂得察顏觀色的孩子。
以雪納瑞來說,牠體型真的很小,後期幫牠剪的造型像小女孩一樣可愛,路上遇到喜歡狗的人想碰牠,我只能抱歉地提醒牠其實不親人、甚至會咬人。牠不懂賣笑裝可愛,討關注的方式是默默走到你身邊,用頭摩蹭你手腳討摸,一方面對你的觸摸感到陶醉,又同時發出低吼聲讓你不知所措。我都說牠就是「傲驕」。
巫里不喜歡被抱,每次誰想抓牠,牠一定作勢要咬。爸爸怕被咬,不得已要抱牠的時候會把雙臂伸直,像牙叉車一樣把牠鏟起來。只有我、媽媽、弟弟是例外,媽媽會安撫牠、弟弟不怕牠的吼聲,而對於我,牠只能無奈。我就是牠的瘋狂粉絲,牠想怎麼逼退我,我無論如何一定要看牠、煩牠、吵牠、抱牠。
我喜歡在牠睡覺的時候摸牠,太可愛了總是很想碰碰牠。睡覺被吵誰都會生氣,要是牠還沒睡著,一看是我就忍下來了;睡著被吵心情差的時候,總是作勢要咬我。賤手的我當然被咬過,牠發現自己真的咬到人了,不管大力與否,牠馬上把頭撇向一旁發抖等待被罵。巫里知道身為家犬是不能咬人的,只是牠的警戒心太高了,咬人是牠恐懼的反射動作。
綜上所述,內向、警戒心高、傲驕、不親近人,巫里的個性一點也不討喜。我從牠身上看見那個怯生生充滿防衛心,乖巧卻不懂表達感情的自己。我一直很心疼牠,因為我從牠身上看到自己。
我想把自己投身在工作上、人群中,讓自己不要沉浸在悲傷裡。說是颱風假但室外沒什麼風雨,安靜的早晨更顯落寞。阿流打電話過來,她的孩子在旁邊童言童語暫時讓我分心。我問孩子知道我是誰嗎?他用童稚的聲音喊出我的名字,他記得上次來過我們家,看過巫里。狗狗現在在哪裡?去佛祖旁邊了?阿流跟孩子解釋,只要是生命,總有一天都會去佛祖旁邊。
嬋姐也從紐西蘭跟我跨海連線了近三個小時,久沒聯絡,她跟我更新了很多近況。我主要當個傾聽者,少說自己的事,因為這個時候分心很重要。
嬋姐說:「好希望妳能在新西蘭待下來,有時候很想跟妳說說話,又怕時差搭不上,假日又怕妳忙。」
我脫口而出:「謝謝妳。」
「謝我什麼呢?我才要謝謝妳呢!跟妳聊一聊我覺得舒服多了。」
「謝謝妳覺得我很重要。」我說,我竟然說出來了。全世界唯一認為我最重要、最特別的巫里離開我之後,我頓時失重了。在這個時間願意陪我說說話的人,我很感謝。
利用空檔寫文章,下班回家吃晚餐、划手機放空。我的行為舉止跟平常一樣,只是我的笑容裡沒有靈魂,也沒有力氣關心其他事情。不管誰問我現在還好嗎?我只能回還好、我哭完了,但我知道我並不好,也沒有哭完。我只想把時間快轉到國慶假期,我想要快點回南部,當牠歸於塵土,我心裡的石頭才能真正落地。
我傳訊想預約一個很熱門的寵物溝通師,我還有好多話想要跟巫里說。那位寵物溝通師太忙了,等到她能回我訊息,大概也是十一、二月的事了。我從以前就想找寵物溝通,只是一直沒有很積極。有些人不相信寵物溝通,但這就像宗教一樣,信者恆信,我很想問巫里一些我好奇很久的問題,希望寵物溝通可以提供一些參考答案。我在網上搜索了一下,最後鼓起勇氣聯絡一位可以和逝去靈魂連線的溝通師。不知道溝通師看到我的訊息時,會告訴我巫里想說什麼,還是會告訴我巫里已經去投胎了。我不確定我想聽到哪一種回答,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跟巫里說什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渴求知道更多關於巫里的事情。
巫里下葬之前我打算吃素,吃素對平常吃肉不多的我並非難事。不知道是清心寡慾還是太過悲傷,不小心就瘦了兩公斤。肚子依舊照三餐哭餓,但吃什麼都味如嚼蠟,有種為了活下去才姑且吃東西的感覺。我對外說吃素是我自己的修行,仔細想想,我覺得對牠不夠好,我只是想要贖罪,我只是想虐待自己罷了。
我看不了書、看不了電影、聽不了音樂,腦海裡卻不斷響起伍佰《太多的愛》,這首歌是我去紐西蘭之前不斷對巫里唱的歌。我想讓牠知道姊姊不是因為不愛牠才離開的,姊姊只是想要踏出舒適圈迎向新的成長。我捨不得牠,於是讓巫里躺在我的胸前,揉著牠柔軟的耳朵,輕輕地唱著:
因為我太多的愛給不出去
因為除了你,我不願別人來代替
它滿出來,滿到完全過了頭
情緒濃縮,行為舉止都很怪異
因為我所有的愛全都要給你
又怕對你造成是否太大的壓力
或是一點點,或是一路走到底
是不是現在你的心扉已經開啟
太多的愛…太多的愛... 太多的愛... 太多的愛...
我有太多的愛... 太多的愛...
我逼自己把這幾日的情緒都留著,好好把這些過程刻在心裡。這是一種練習,因為只要是我愛的人都會有離開的一天,這些過程我只會越來越熟悉。我逼自己狠狠地回顧、狠狠地寫,等我全部都寫完之後,才能真正將牠埋在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