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8|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抱狗男

初秋的太陽像極了酷熱的火爐上澆淋上數瓢的冷水,再灌入電風扇的涼風,看似一顆火球,但空氣中凝結著淡淡的涼意,不是太陽的熱力消散,卻是來自北方夾雜著冰雪的涼氣阻隔了太陽光的熾熱,涼風的吹拂,不只有在人類身體髮膚上的感知,樹木似乎也聽懂了上天創造的四季輪轉,為了可以安然過冬,掉落多餘的枝葉留存本體可以過冬的養份,稀稀疏疏的枝葉交雜著公園的裝扮,看似凋零,卻也是為那春曉的一聲令下的繁華盛開準備,冷風吹捲了來往運動的人們,雖不像冬日蕭瑟讓人們大衣包裹的緊密,散步運動的人潮比起夏日確實少了許多,不過依然有許多人趁著太陽公公露臉微笑的機會,外出燃燒著身體多餘的油酯,攜家帶眷者也不在少數,小孩在陽光下歡笑奔跑,遛小孩的家長難得偷閒在旁,沒忘記獨自享受沒有吵雜的手機網路的世界,遛狗的人們就沒有那麼的優閒了,一隻手牽著狗繩,一隻手還要拿著塑膠袋或用撈魚竿製作的工具撈狗糞便,重點是被心愛的寵物拉著往東又往西,一刻不得閒。
鄰居抱狗男依舊在每日的早晨及傍晚準時到公園報到,之所以叫他抱狗男,其一他來自於鄰居的男性,二來僅是點頭之交未曾尋問過他的名字,重點是在公園散步遇到他時,總見他抱著他的吉娃娃漫步公園,因為他總是默默的走著,不過看到人還是會笑笑打招呼,偶而他會放他的狗狗下來走路,只是阿弟(他的狗的名字)看起來老態龍鍾且走路異常慢,還會歪來斜去、步履蹣跚,似乎每一步對它來講都異常的困難,甚至有時會撞到樹,又或者走沒幾步就必須停下來休息,但抱狗男總是不厭其煩地停下來等待、撫摸或者處理阿弟的大便,阿弟雖不像年輕漂亮的狗狗會對其主人撒嬌,但總也看到他使勁地搖動僅存的一小截尾巴搖搖擺擺的走向主人,這一點倒是從來不會出錯,在公園總看到年輕人帶著漂亮且活力十足的狗狗出來遛狗,與阿弟與抱狗男的夕陽西下情景形成強烈的對比。
抱狗男居住在家裡旁邊的別墅群,已退休與老伴及獨子一家共同生活,獨子兩夫妻平時在夜市擺攤,生意時好時壞,小孩從小托給兩夫妻照顧,一方面可以省房租,一方面可以省保母費,一開始彼此也都相安無事,但近幾年台灣與大陸關係不佳,中國的觀光客日漸凋零,夜市的生意一再下降,兩夫妻平常賺的錢入不敷出,除了沒有辦法提供給家人養家費,甚至有時還必須跟兩老伸手彌補生活花費,只是兩老寅吃卯糧不斷的透支退休金,就算真有心幫忙卻也力有未逮,父子倆常為生活開銷大小聲的吵鬧,有時甚至吵到門外,左鄰右舍常有時必須充當和事佬,當然,這還是平常的材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雜事,真正讓兩父子種下未來撕破臉的憾事的始作傭者竟是阿弟。
抱狗男的原生家庭異常窮困,他是家中的長子,家中成員除了父母外還有一位小他15歲的妹妹,雖然家中貧困,但一家人感情非常好,因為妹妹與他的年紀相差極大,因此他也特別的疼愛這個妹妹,妹妹也特別的崇拜與依賴哥哥,抱狗男為了家計及應付妹妹上學的學費,讀到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妹妹也不負全家人的期望,考上了台大碩班,這在當時對於全家及當時苗栗的鄉下是一件值得敲鑼打鼓的大事,而個性活潑熱情的妹妹更是全家的開心果,畢業後因為成績優異很快地在台北找到一份好工作,工作幾年後,妹妹每次回家總是抱怨家人不在旁邊有些寂寞,身為哥哥特別疼惜妹妹的需求,因此,在其30歲生日時,特別送了阿弟給妹妹當生日禮物,阿弟也不負所望,帶著他骨碌碌像可以穿透煩憂的大眼睛及嬌小可愛撒嬌的個性,陪伴著妹妹在那個車水馬龍充斥著科技霓虹燈下的孤單與寂寞度過許多的歲月,原本兩兄妹還期待妹妹結婚時可以讓阿弟當婚禮小童,只是這美夢竟是在那個沁涼的秋夜,因為阿弟等不到主人的哀號中畫下的句點,那一夜,原本應該晚上七點主人就應該出現抱抱她的時間,阿弟每次都非常準時跑到門口等待,可是那一晚主人不再出現,她像心有靈犀般的哀號,直到抱狗男打開門的那一霎那,阿弟睜著大眼看著他,他的眼淚傳遞了滿腔的悲傷,妹妹下班吃完飯趕回家的路上,被一位開者保時捷的酒駕撞擊當場死亡,抱狗男被通知到場時,妹妹已被白布蓋滿全身躺在醫院的太平間,三十年的歲月竟如曇花一現,被一個殺千刀的酒駕摧毀,他心有不甘,更有恨,這三十幾年來的小心呵護全家人最心愛的妹妹,一下子就天人永隔了,阿弟像聽懂他的心情般乖乖地躺在他的懷抱任由眼淚低落她的身上,那一夜人與動物之間彼此陪伴著內心的難過與失落直到破曉。
抱狗男為了培育妹妹一直不敢早婚,因此錯過幾次機會,直到妹妹出了社會比較穩定後,才在阿姨的搓合和下透過相親認識了現在的老婆,結婚時兩人都是43歲了,獨子阿祥就是搶在末班車車的努力下的產物,老來得子兩夫妻特別的期待也特別的愛護這個獨子,當然,,從阿祥三歲開始家裡多了阿弟這個成員一起生活,抱狗男把對妹妹的情感轉移到阿弟的身上,把阿弟當作阿祥的妹妹看待,阿弟也心有靈犀的接收這樣的情感投射,每日抱狗男外出工作時,阿弟總是送他到門口,等到他下班時,她一定在門口等待,平時他下班時,阿弟總是搖著那短的不可再短的尾巴,向他撒嬌,在他的面前從來沒有任性發脾氣,他心情不好時,只要牽著阿弟到外面繞兩圈,再大的壓力或難題也都能迎刃而解,就算阿祥日漸長大也不曾如此的對待過父親,甚至有鄰居會取笑他疼阿弟比疼阿祥還多,只是在他的心理他深切的明白,阿祥是他的骨肉血濃於水,阿弟是他對妹妹三十幾年來的思念與內心深處的心靈相依,沒有人可以切割的開。
18年的年歲,阿弟陪著抱狗男與阿祥的長大,但,那年的可愛活潑貼心的阿弟,毛髮日漸灰白黯淡,走路越發的步伐不穩,身體也大不如前,前幾年開始出現食慾不佳、漏尿、腎臟發炎、感冒等病症,每月進出醫院的頻率從1-2次提升到3-4次,去年淋巴癌造成腫塊、傷口不易癒合、跛行及骨頭腫脹,再加上兩眼白內障近乎失明,生活自理能力日漸喪失,但兩人相依的情感沒有流失,抱狗男因著退休,每日早晚皆會帶著無法自行到外面曬太陽與上廁所的阿弟享受這難得的美好時光,這老來伴的相知相惜是這樣難能可貴,而這也是抱狗男與阿祥兩父子在經濟不佳中日漸發酵的衝突點,因為阿弟的老化與生病,狗狗沒有健保,看病特別貴,這幾年來花在阿弟醫藥費用也有幾十萬,而讓阿祥氣他父親的地方是,他可以為阿弟付出醫藥費,卻不願意給他更多的生活費,抱狗男內心明白,阿祥夫婦年紀尚輕,賺錢對他們來講應還不是難處,但阿弟不一樣,生病不醫,有可能造成連鎖效應的摧殘,且這麼些年來兩人培養起來的革命情感早就深植內心,雖然阿弟無法言語,但深邃的靈魂深處,早就埋藏著兩人不可抹滅的印記。
安樂死總是在阿祥兩父子衝突的場合中不斷的被提起,看著日漸短空的退休金,抱狗男何嘗沒有想過,只是每每看著阿弟的臉龐總是交疊著妹妹的身影,捨不得的交戰,交互著兩父子的爭執,阿弟似乎可以明白抱狗男心中的苦楚,秋末冬初,當涼風升級成冷冽的刺骨,18年的主僕或者是超越動物與人的真心託付,終也在冬至的那一天到天堂與妹妹的相依。
已經三個月沒有看到抱狗男到公園散步了,或許是冬日的冷風冰凍了人們的身體與意志,讓世界一切因天氣變得緩慢,也或許少了阿弟的陪伴,那冬日初探的溫暖陽光也寒心了起來,行經公園那棵大榕樹,榕樹下聚集了數個被外勞推到此休息的老人,老人們不經意地聊到抱狗男,原來他的名字叫做頂天,當年家境雖不好,但父母仍希望他可以頂天立地的活著,只可惜,他頂住了天,救贖了家人,最終還是無法頂住自己的天,阿弟上天堂之後沒多久,在與阿祥兩父子又為了金錢的激烈爭執下,抱狗男一時之間氣血攻心中風倒地,至今仍舊躺在床上,據說家裡請了個外勞照料,但兒子卻甚少搭理,頂天與狗可以因不同物種的相知相惜情感互相照料陪伴,但抱狗男與兒子阿祥卻因同種執著於利益糾葛的矛盾中,應相惜卻不珍惜,冬天的公園冷風調戲著枯枝,嘎嘎的作響,走路運動的人們比起秋天行人更少了,可是依舊還是有遛狗的人帶狗狗出門運動及大小便,偶而也會發現抱狗男及抱狗女,只是兩者之間的互動比較多是人與寵物的關係,總感覺少了一份平等的真心,剛來的時候還是陰天,此時,太陽的溫暖有些蒸融了的寒冰,閃爍的陽光點亮了櫻花樹上及將綻開的花朵,冬日集結的養分好似急著在繽紛的花朵上掙脫綻放,抱狗男與阿弟的情感應該也像是初春的花朵,在那積極想要綻放的慾望下,蘊藏著溢於言表的濃厚深情。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國際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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