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入凡間的天才
天龍國中名列第一公立的鼎天高中正在舉辦第50屆的畢業典禮，舞台上政商名流按照其重要度端坐在致詞的講桌後面，此時的校長正在台上開心發表其八股文式的長篇大論，當然，逐一介紹後面的達官貴人是不能免俗的，校長臭屁完他的豐功偉業後，接下來政府官員及與會來賓應酬式的讚美與勉勵，像極了叩叩的木魚聲，催眠著台下玩著手機與沉浸在chaSgpt聊天互動中預計邁向成人的年輕人，此時，唯一脫離神遊的迷幻空間異能大士，大概只剩代表畢業生發表感言的欣妍，她的內心感到異常興奮與飄飄然，因為，這不是第一次的眾星拱月，從小家境優渥且為獨生女的背景，出生開始家中高知識分子加上公司高管的父母，就將其視為天之嬌女來培養，從幼稚園的美術、音樂、數學、英文的海量投資，到國小、國中、高中聘請一流大學畢業的名師一對一的深度教學，學校教的知識在『錢人』的堆疊下，求學中所有的考試宛如探囊取物般的容易，各式各樣的績優獎狀如雪片般地湧入，貼滿了家中一片片的牆面，父母最喜歡帶她出席一個接一個的高級社交會場，因為每次介紹自己的掌上明珠的燦爛笑臉與笑納其他與會人員源源不絕的讚美聲，就像一場場華麗的交響樂，一開始欣妍還有點靦腆羞澀，但慢慢的被眾人高舉明珠的耀眼，她開始知道有些人確實應該高高在天上閃耀，接受一群群卑微人們的仰望。
講台上欣妍翻開了講稿，雙眼睥睨台下一群群成績不如她的庸才，此時的她猶如一代女皇般君臨天下，這樣的場景從小到大不論是班上同學的吹捧，老師對於模範生的特殊待遇，甚至於每每行走於校園中，她的眼中皆可看到無數透著星星的眼神飄了過來，永遠第一的成績單已經不足以證明她的優秀，桌上不斷擺滿來自不同班級男女生的告白與羨慕，一次又一次代表學校出征校際間的演講、英文、數學競賽所帶回來的獎杯與彩帶，校內明星排行榜第一位永遠是她，學校掛的對外宣傳布條與行銷錄影，她的一頻一笑總是代表著學校的門面，看著今日的演講稿，她露出淺淺的微笑，因為這是她昨日僅用二小時就完成的作品，字裡行間雖然充斥虛假的感恩八股文，但隨著文章的起承轉合最後一段，終究還是透露出其內心不可一世的驕傲，她告訴台下所有的迷哥、迷妹們，人生的巔峰是努力堆疊而成，只要大家以欣妍為努力的指標，一步一腳印的努力念書，高山的頂峰不會因你而卻步，而我，將在更高的山巔上等你，記得來超越我喔!此時，台上的校長、老師及達官貴人們笑得合不攏嘴，台下的追星粉絲不斷高喊欣妍、欣妍我愛妳，而講台上的欣妍心神已如遨遊天際的神仙，看著雲層下凡人的掙扎與悲苦。
天龍國的夜晚比白天來的熱鬧，一張張虛假的面具露出疲態的下班人潮不斷的在城市交通網內上下游走，大部份的人快速地踩踏地板，像被某個神祇催眠般的，一股腦兒魚貫地往家裡或另一個交際的戰場出征，城市的角落座落著一間不起眼且店名叫做『知心』心理諮商所，牆上九點鐘的聲響催促著諮商師宏明盡快結束眼前不斷擤著鼻涕與擦拭眼淚的個案曉鈴，他熟練的將個案崩潰的情緒從陷入迷幻情境中拉回到現實，並透過靈巧的雙手，精準的將剛才諮商過程剖開的傷口完美的縫合，讓個案感到有些痛，但又好像喝下了一碗心靈雞湯，溫暖融化了心中的黑霧並透出一絲絲曙光，讓個案期待下一次的相見，送走了個案，宏明躺在辦公室內佛洛伊德心理分析用的躺椅，細細品嘗著剛剛心理諮商的過程，這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源自於39歲得來不易的心理諮商證照，非本科生考心理諮商所原本就困難重重，何況考試能力平庸的自己，頂著對於心理諮商的熱情，一頭熱的投入來自全省名校心理相關科系激烈競爭的諮商所考試，想當然爾，每年名落孫山的枷鎖一層層的束緊他頭痛欲裂的徬徨與失落，直到十年磨一劍，才有幸在天龍國開一間小小的心理諮商工作室。
上週接受心理諮商的曉玲，品嘗過宏明如神醫般梳理全身經脈的舒暢後，本周準時進入診間報到，只是她的身邊跟著一位左顧右盼，臉上有些高傲但又面露蒼白的大學生，此人是曉玲高中的閨密欣妍，看著她填寫心理諮商基本資料時，端莊秀麗的字體讓人不免多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學歷欄上T大法律系時，對於私立大學畢業且考運不佳的宏明看來，心中還是揪了一下，諮商室內欣妍顯得異常緊張且緊咬著嘴唇，兩眼緊盯著桌下，宏明雖然非名校畢業且學涯不順，但在諮商領域卻猶如神助般的優游自在，此時宏明不強求個案講話，只是默默地點著淡淡薰衣草精油及撥放著輕柔的音樂，隨著滿室的花香與音樂呢喃，看著慢慢放鬆的欣妍，宏明才慢慢地邀請她，訴說著她今天來諮商的需求，欣妍慢慢抬頭就開始一臉憤慨的指責父母及學校的不對，原本自己大學想念T大的中文系，但因為父母好大喜功及學校為扛下第一名校的招牌，硬逼著自己選擇高標的法律系，因為周遭的所有人都認為她考大學的分數剛好可以上T大的第一志願，且其平時對法律也很有興趣，因此，一致慫恿她就讀T大法律系對她是最好的選擇，對於大家的迷湯，剛開始她也以為，以她過去橫掃千軍的成績，不管是國文或法律系應該也能如魚得水般的自在，只是想不到，名校內竟然充滿著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骯髒情境，同學間如果正常競爭，她還願意接受挑戰，因為憑藉其過去成績不是第一、就是來自第一的路上戰績，她自覺這些來自全省的天嬌，還不足以讓她給到威脅，殊不知同學間為了成績的突出與未來可以快速的考上律師或司法特考，不但彼此冷淡以對且偷偷藏步，一方面上課重點從不互相分享，更會私底下找教授個別補習，甚至於透過自己的人脈在寒暑假進入各大律師事務所實習，這對於原本認為讀書應該是展現天分與努力的自己感到不屑一顧，一小時的諮商時間就在欣妍不斷抱怨中流逝，期間宏明少有說話，僅是偶爾『嗯哼』、點頭或專注的聆聽，直到諮商時間結束，就在欣妍開門離開時，宏明留意到炎熱的九月天，她竟然還穿著長袖且在右手手腕內側有二條淺淺疑似割腕的痕跡。
第二週曉鈴因有事，欣妍獨自前來『知心』心理諮商所，少了朋友的羈絆，她好像比較沒有上次那麼焦慮，只是自傲的神態依舊，進入諮商室內，她開始談論起從國小到高中不可一世的彪炳戰功，如果說明星是所有粉絲內心缺憾的滿足，那欣妍絕對是學弟妹眼中追隨且無法跨越的鴻溝，又因為其本人外表長得標緻美麗且多才多藝，父母的掌上明珠不在手心，而是高舉頭頂與日月星辰比肩，學校的老師更是左一句欣妍、又一句欣妍的傳頌其到處參與各項競賽為學校贏來的榮耀，談到這些，有別於上周迷惘沒有色彩的眼神，此時的欣妍像騎著白鶴在雲端翱翔的仙女，穿梭在星空雲海，天上的神仙為她的丰采露出滿滿的羨慕，地上的凡人只能仰望奔跑追隨，只是在神采奕奕的背後，有一絲絲的落寞被宏明捕捉到，他沒戳破，因為這個時刻，他知道欣妍只想留在天上讓眾人仰望。
第三週欣妍有別於前一周的侃侃而談，眼神明顯昏暗許多，兩眼皺眉硬擠出兩條深深的哀傷，緊閉雙唇，諮商室內的溫度頓時降到冰點，宏明不疾不徐的將穿著長袖的左手放在諮商桌上，右手慢慢的解開左手袖子往上拉，頓時三條自殺過的切割線整齊的呈現在欣妍的眼前，欣妍右手腕上的兩條線像找到失散多年的哥哥一樣與宏明左手的三條線重疊與交流，欣妍內心掀起驚滔駭浪，此時，她聽著宏明訴說著當年發現自己有諮商天份時，不顧非本科與成績的平庸，斬斷所有世俗不以為然的眼光，一個人躲到某個大學的角落將那猶如天書的諮商理論當充饑的饅頭一顆顆地啃食，從日昇到月落，孤單與寂寞不曾撼動過他的堅信與執著，因為他知道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只是天不從願，一次次的落榜，不斷的催折他原本信以為真的世界，他以為的天才並無法在成績的現實競爭下得到公平的對抗，第一刀他割深了執念，第二刀他砍不了斷捨離，第三刀他因第九次的落榜差點砍斷生死，他被送進開刀房時，隱約聽到工人出身的父母不斷呼喊他的名字並祈求醫生一定要把自己救活，因為失血過多，宏明大概昏迷二天，等到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照顧他的母親疲累的趴睡在他的身旁，但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他的手，好像深怕一個不留意，她的心肝寶貝就此身形俱散，看著此時頭髮斑白的母親，他有萬分的愧疚，這九年來，他的心中只有想要考上諮商所當天才的執念，從沒好好看著默默在背後支持他的父母，第三刀是生死，是一種對於考上變成天才的解脫，更凸顯出他原來想考上諮商所想要助人的初衷，有時生命的旅程很神奇，當自己全心備戰時，反而被得失心蒙蔽，放鬆下來後，反而海納百川，原本阻塞的經脈，突然暢行無阻將過往的學習心得融會貫通，第十年宏明通過諮商所的考試，只是他不是開心一個天才的橫空出世，而是一個懸壺濟世的諮商師的再生之旅，『知心』心理諮商所終於在天龍國的角落，尋得一個助人安身立命的機會。
欣妍聽完宏明的故事後，驕傲已經止不住眼淚的潰堤，大學前她被成績、讚美、榮耀與責任堆疊出一個萬人崇拜的天才假象，在歷經T大來自全省各地菁英的挑戰，經歷一次次全班成績末段班的摧折打擊下，原本她信以為成績就是一種天才的象徵，更是她獲取榮耀的自信來源，等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現實不斷地摧毀她的信條時，她突然不知所措，因為她以為成績就是她，沒有了成績她就一文不值，就在她還沉迷在沒有成績倚仗的世界中時，宏明融化了她一直以來所向無敵的盔甲，她看到諮商室內的鏡中自己，她有點不認識自己，這些年來她不需要理解人情世故，只要坐在書桌前熟練錢堆中的考試技巧與知識，取得那永遠的第一，世人皆會逢迎拍馬，連父母的笑容都慢慢變成她一道道枷鎖，她感到好累，原本慢慢低落的淚珠，瞬間變成傾盆大雨，她心中像楚門的世界的小女孩，突然打開了成績所設計的監控世界，她拿起球棒，一棒棒的敲碎眼前所有的監控設備，直到力氣放盡癱倒在地。
連續兩週欣妍都沒有出現，宏明有些擔心上一次諮商對其衝擊是否過大，正當他依循過往習慣於晚上九點鐘準備躺在佛洛伊德躺椅中品嘗今日諮商過程時，諮商中心的大門被打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剪了短頭髮、揹著旅行袋及拉著行李的欣妍，只是此時的她，看起來充滿了笑容，她告訴宏明此行是來道別的，那日諮商後，她原本的人生價值觀崩潰了，她以為失去了過往明星的光環下，所有的人都會悖離她而去，第一時間她找到她的閨密曉鈴，曉鈴抱著她哭了很久，因為兩人從小都很要好，可是隨著欣妍過於出類拔萃的表現，反而讓她倆越離越遠，直到欣妍上大學受挫後，她終於可以稍微靠近她，因為過去的欣妍比較像關在牢籠的仙女，雖萬人崇拜，但卻像沒有靈魂的載體，現在的她，雖然從雲端摔下來，但卻讓人想要疼惜，受到好朋友的接納與支持，欣妍鼓起勇氣回到家中向父母提出想要休學到印度靜心一年的計畫，因為這麼些年雖然學涯的旅程總是那麼順利，可是內心總感覺空虛，直到接受宏明的諮商後，她突然感到一絲絲存在的意義，為了可以更明白自己內在的自己，她接受在學校參加佛學社的學姊建議『尋找自己的存在價值，比活在別人的價值還來的珍貴』到印度走一趟屬於自己的人生旅程，父母第一次聽到欣妍的請求時，感到震驚，但又感到心疼，因為她們以為自己給了寶貝女兒最好的人生規劃，殊不知反而造就了女兒迷失在沒有自己的虛假叢林中，對於女兒決定休學的勇氣雖有些擔心，但看到女兒發自內心真實的自信時，倆老原本對於上了大學一臉憂鬱的女兒反倒心中一顆石頭落了下來。
看著告別後瀟灑走出大門的欣妍，宏明回到諮商室，關掉所有的燈光，靜靜地躺在佛洛伊德的躺椅上品嘗著自己左手腕上的三條線與欣妍右手腕上的二條線，這些線條像五線譜上的音符，在每個人生旅程彈出不一樣的樂章，忽高忽低，忽近忽遠，有時狂亂，有時卻寧靜無波，音符是死的，只有彈的人是活的，你是想彈出精準的樂音，讓世人奉為圭臬，還是彈出看似雜亂，但卻充滿生命力的起伏，屬於一個獨特生命的樂章，因為，對於一個真實的人而言，音樂的華麗美妙已經不重要了，反而是那那充滿生命力的洶湧澎湃。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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