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師的火災就是這隻火鴉鬧出來的吧。」「一定是的,你沒聽見火災之前會有烏鴉亂叫嗎?」「牠身上那個火用水澆不熄對吧?我一家五口就是被這火燒死的。」
身後眾鬼開始鼓噪沸騰,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京師這兩個月來燒得古怪的火災。外頭幾間相鄰的牢房也是怒火沖天,罵聲不絕,看來這一整排牢房的鬼泰半都是死於火災。
此時此刻,司徒弘的半個頭卡在窗上,連要張嘴說話都不大容易,只能默默看著窗外不遠處的枯枝,和棲停於其上的一朵火燄。
他完全看不出那是一隻鳥,那火燄的顏色深淺錯落有致,在他看來,或許更像是一朵花……一朵牡丹花……
想到「牡丹」二字,司徒弘心頭一震,目光牢牢地定著在那團火燄,再也聽不見雪兒和身後眾鬼的聲音了。
牡丹品色繁多,司徒弘不好此道,雖然見過不少,卻總記不住它們的名字。無巧不巧,此刻枯枝上盛開的那朵「牡丹」很像一品司徒弘想忘都忘不掉的牡丹──他的母親朝陽長公主非常喜愛牡丹花,當年曾自南境帶回一品墨色牡丹,外層的花瓣是近黑的暗赭,花心卻帶著一抹明豔的朱紅,蕊心朱黃交錯,十分特殊。此花種在一個從南境帶回來的陶盆中,只在冬日開花,由於花色與花期都十分罕見,照顧此花的許老漢試過幾次想要分枝,但分出去的枝條無一能活,因此許老漢後來也不敢為此花移盆,直到現在,全京師仍是只此一株。
姨母昌吉長公主李桓璧曾見過此花,還為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墨畫胭脂」。母親過世之後的第三年,京師首富傅昆玉曾登門求花,出價萬金,拜帖才送進來就讓他叫人給轟了回去。
而此時棲停在遠方枝椏上的火鴉看上去像是一團升騰的黑色火燄,顏色極深中間噴吐出點點金色火光,帶出幾絲紅光──確實像是墨畫胭脂,但火燄明暗閃爍,帶著幾分妖異之氣。
那隻火鴉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突然打直了身子,牡丹花形登時消失無蹤。只見牠側過頭去,一振翅,飛離了那棵枯木。
一瞬間司徒弘掙扎起來,想要穿過牢房的窗戶,到外頭再看個仔細。然而他的身體讓身後眾鬼壓在牆上,而窗外那道看不見的屏障也將他禁閉在牢內,不得自由。
那隻火鴉在外頭又徘徊了幾圈,之後就飛遠了,不知所終。
※
都城隍廟。
死後六十多年,都城隍轄下檢簿司主簿判官陸陵陽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陸陵陽生前患有頭風,每回犯病都頭疼得死去活來,最後也是因為這個頭風的毛病才意外墜樓身亡。死後他來到酆都等待轉世,因為肉身已死,頭不再犯疼,當周遭新死的鬼魂因為知道自身「死亡」而哭天搶地的時候,他卻感到十分輕鬆愉快,三天兩頭託夢給親友報平安不說,還為了打發時間,參加了冥府科考,而且一試得中,如今在一殿轄下的都城隍廟擔任主簿判官一職。
原本算是順遂的。
然而此時此刻,陸陵陽只覺得自己那顆虛無的頭脹了起來,底下青筋跳動,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久違的宿疾再次找上門來,原因無他,正是為了他的頂頭上司都城隍包里仁被貶到根本地獄去的事──包里仁被貶,秦廣王和吏部的公文很快就來了,要這位都城隍立即到地獄報到,此外還有多名主簿判官得去吏部和刑部接受訊問,讓都城隍廟上下一下子便冒出十來個缺口。然而新任的都城隍是誰?有誰會被連坐?誰來遞補這些位子?兩個多月過去,迄今尚未定案。
如今都城隍廟中大小事務由其他尚在其位的幾個主簿判官代行,為首的便是檢簿司主簿判官陸陵陽。陸陵陽的工作原本吃重,如今又加上包里仁留下來的一票爛攤子,在十二分忙碌之餘又加上了三分無奈。
想起這位包大人,陸陵陽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位因收受陽間賄賂而落馬的長官善於鑽營,任內利用職務之便,對陽間大開方便之門;如今他不在任上,那些陽間道士不得其門而入,有的摸摸鼻子自認倒楣,有的便找上城隍殿,來問陸陵陽討說法。
「陸判官,這錢我之前都給了,你行個方便,至少讓我下去看看。不然這死人家裡放不過我去,我立馬就得上你這兒報到了呀。」「您在一殿供職這些年,不會不知道規矩,我們這一向有來有往。那些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三天兩頭拘錯魂魄,我們可都是盡心盡力幫忙解決的呀。」「新任都城隍什麼時候上任?讓他說說你們這些判官是怎麼做事的!」
再多來幾個道士,他恐怕就真的要犯頭疼了。
「顏姐。」陸陵陽開口叫住一名抱著公文進殿的判官,那是監獄司的主簿判官顏子秀,她生前遇上饑荒,餓餒而死,形容瘦削見骨,但行事頗為幹練,已在陰司待了百餘年。
「陸兄。」顏子秀把手中的公文放下,走上前來。
「吏部派下來支援的曹官到了嗎?」
「到了。」顏子秀點頭。「已經先發派他們先去協助一些雜務了。」
「嗯。」陸陵陽應了一聲,之後道:「我打算到吏部走一趟。」
「吏部?」顏子秀微微一驚。「陸兄要去酆都?」
陸陵陽微微頷首。
「姚桓日前傳書給我,聽說吏部今日召集六部評議,但考功司那邊提報了九名冥官,恐怕沒辦法馬上選出新任的都城隍,得再等上一陣子。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亂子,我得去探個虛實。」他嘆了口氣,續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這裡就麻煩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