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萊城驛。
葉鵑辭了胡奐之與胡豫章之後,一路急行,不多時,便來到位於酆都南郊的萊城驛。冥府是由專司遞信的鬼差負責送信,這些鬼差多是畜生道眾,其中又確以能夠長途跋涉的馱獸居多,驢馬騾子都有,他們可以免費在驛站休息過夜。一般鬼民也可以在驛站住宿,但需要支付房錢。
此時瀛州城隍屠谷三與主簿判官丁照暘已在驛舍等候,屠谷三面長而黑,體格壯實;丁照暘卻是鬚髮半白,瘦小伶仃。兩人都穿著常服,看上去與一般鬼民無異。
萊城驛的驛長劉慶直與丁照暘有舊,見葉鵑到了,立時便將她帶到舍後一處清靜的房間面見屠谷三與丁照暘,共議大事。
葉鵑見禮未畢,丁照暘便急問道:「葉掌案,不知評議結果如何?」
「你也忒著急了些。」葉鵑起身笑道:「當初為什麼不自己去吏部?這樣不就第一個知道結果了嗎?」
「我還是不見胡主政的好。」丁照暘苦笑搖頭。他前世是個刀筆吏,入冥後曾在酆都吏部任官,因出言不遜而遭外放,輾轉了幾個地方才到瀛州,原本已然心灰意冷要準備轉世投胎,不意卻在瀛洲這一眾來自畜生道與戰場殤魂的冥官之中找到了立身之地。他溜了屠谷三一眼,上前兩步,又問葉鵑道:「評議結果究竟如何?誰是下一任都城隍?」
「怕是還沒有決定吧。」屠谷三突然開口。
「是。」葉鵑笑著打丁照暘身邊走過,向屠谷三稟道:「這次評議,秦廣王沒來,刑部工部兩位主政也沒來。東拉西扯地講了許多,最後決定,由兩位城隍和一位戶部郎中共同角逐都城隍的位子。」
「戶部那位郎中就別管了,他看不上這個位子的。」屠谷三沉吟道:「另一位城隍是誰?」
「東海城隍,況景堂。」
聽見這個名字,屠谷三與丁照暘交換了一個警覺的眼神。
「大人和丁主簿都認識他?」葉鵑好奇地問。
屠谷三苦笑一聲,道:「這個況景堂行事不擇手段,不好對付。」
「何止是不擇手段。他行事詭詐,可是出了名的。」丁照暘道:「只怕這時候,葉掌案所探知之事,早已有探子送到東海去了。」
「不錯。」屠谷三點了點頭,轉向葉鵑,問道:「評議中可有說到,要如何角逐都城隍之位?」
「有。」葉鵑點頭:「要追捕一隻從火泥犁逃脫的火鴉,先得者為勝。」
「從火泥犁逃脫的火鴉?」屠谷三眉頭一皺。「既是火鴉,定然已在冥府造冊……」
「沒錯。」葉鵑點頭,道:「胡大人已去調卷,稍後便會將那火鴉的案卷送來,兵部的孫主政已應允發出通行令牌,讓我等能夠逕入陽間,進行追捕。」
「這位胡大人便是胡主政的那位侄女婿吧?」丁照暘看了葉鵑一眼,岔開了話題,笑道:「據說胡大人容姿出眾,六部之中無鬼能出其右者,不知葉掌案以為如何?」
「胡大人確實生了一副好皮相。」葉鵑笑道:「可惜葉鵑是鳥,胡大人是吃鳥不吐骨頭的狐狸,實在沒有那樣的心思。」
正說笑間,劉慶直帶了一名青年進來。
「屠大人,吏部的胡曹官到了。」
那青年正是胡豫章,只見他穿著一身天青鑲邊的墨色襴袍,腰帶則是天青滾墨色邊,袍子鑲邊和腰帶用三色絲線做出細緻的紋繡,看似簡素,卻隱隱透出一股貴氣,更將他襯得丰神如玉,湛然清透。他看了堂上眾鬼一眼,嘴角一彎,眉眼盡是溫柔。葉鵑心知這春風和煦的微笑非為自己而來,只略略點了個頭,一旁的丁照暘反倒有些不大自在。
「下官胡豫章,參見屠大人。」
「胡大人不必多禮,請坐。」屠谷三臉上淡淡的,心中卻也忍不住喝了一聲采。
屠谷三原是七世耕牛,又久居瀛州,他很清楚,冥界這個地方會讓死靈展露本性,即便是生前修道已久的狐仙,入冥之後,若是意志不堅,也會逐漸野化,甚至會回復狐身,再無法化為人形。
出身畜生道的鬼民,前幾世多有重大業報,若走過輪迴,仍能在冥界立足,無論善惡,多是心志堅定之輩,身上幾乎都帶有生前原身的特徵,比如葉鵑臉上的羽紋和自己頭上的犄角。眼前這名青年雖是狐狸,但容止非但不見狐氣,恐怕比一般的「人」還像個「人」。
即便是生前有修行,這樣的狐仙,他之前也只在胡家見過那麼幾位而已。
「幾位大人慢談,我立即讓他們準備行裝,隨時準備上路。」
劉慶直知道他們談完之後大概便要離開萊城驛,當下先行告退。屠谷三待胡豫章坐定,為他引見了丁照暘,方才問道:「今日評議之事,葉掌案已略說了一二,不知胡大人可將那火鴉的案卷帶來了?」
「是。」胡豫章點頭,從袖中拿出一份履歷案卷,呈到屠谷三手中。「大人請看。」
屠谷三接過案卷,展開來略看了幾處,之後「咦」了一聲,道:「這火鴉的魂魄有缺損?只有靈魂被拘到冥界?沒有覺魂?」
一旁的丁照暘與葉鵑對看一眼,湊了過去,從屠谷三手中接過案卷,一同細看。
「是。」胡豫章道:「畢丹生前有離魂之症,覺魂丟失已久,神智昏昧,最後自殺身死,這才被送到枉死城,轉化為餓鬼道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