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第三章 不願共存（完）
#本作品不是仙俠或穿越類型
隨著距離縮短，王家燈火逐漸明亮。看到琴姨和王桂安然無恙，映泉終於安心一些。他還沒開口，琴姨已經快步上前。
「你們回來的正好，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琴姨眉頭深鎖，神色為難，「有人說知道猴妖在哪，全村的人都殺妖去了。若真的是猴妖殺了我丈夫，那倒沒事。但我看你們還在調查，我實在……」
換作平時，映泉會被這番話感動，但此時他驚愕得反應不過來。他怎麼都沒想到，有穆氏的人在，村民竟敢擅自行動。
「愚蠢的凡人有本事捉妖？」朱玄大笑，「他們腦子壞了。」
王桂顯然認同朱玄的看法，連忙補充，「你們出發不久，村長也離村去找官府求助。吳堅馬上上門，說要為我們報仇。我不同意，他還是帶著幾位壯丁，前往山裡。」
「山裡？我們在樵夫那沒遇到啊？」映泉道。
「可能是從另一條路。」小陳突然出現，應該是四處不見人影，才來王家查看。 「我帶你們去。另一條路比較隱蔽，本來只有我和大叔知道，我告訴過王桂大致的路，沒想到吳堅也知道。」
樵夫和吳堅？映泉心頭一顫，一個個線索猛然銜接起來。
「糟了。」映泉脫口而出，神情焦急。
「穆公子，怎麼回事？」琴姨問。
「琴姨，抱歉，我回頭再跟你說。小陳，快，我們快去救人。」映泉催促，眼神閃爍不安。
村民皆知，樵夫為了搬運木材，清出一條平緩的山路。相較之下，吳堅一行人此刻所踩的，或許並不能被稱為道路。
吳堅引領眾人，委身於原始山林。四周潮濕陰暗，石上布滿青苔，風聲颯颯，令人心驚。即使手握火把，仍被黑暗包圍。為了自身安全，村民無不小心翼翼，注意腳下，深怕一分心就失足墜崖。
拐過不知第幾個彎，眾人眼前出現一座山洞，樵夫已站在入口，入口只比樵夫再高一顆頭。走沒幾步，眾人便清楚聽到，洞裡傳出猴叫。
「就是這，我們進去。」吳堅指揮道。
幾個村民卻步了，他們在來時路上冷靜下來。其中一人勸道：「果然，還是交給穆氏處理吧。那是妖物啊。」
「穆氏也是怪物啊，要不是朝廷背書，誰敢與他們一同生活。你真以為他們能保護我們？他們昨晚就住在王家，結果王木俞死了！」一個村民斥責道，他支持進入洞穴。
「你們要放任妖物肆虐？穆氏無能，連猴妖都找不到。我們不動手，下個死的說不定就是你們之一。」 吳堅拋下狠話，領著膽大的村民進入洞中。
陰風陣陣，吹晃火炬，洞內潮濕不亞於剛才樹林，兩側岩壁帶來壓力，更加催人窒息。剛才已經向洞外的人們放話，誰都不想丟了顏面，只能加重腳步，為自己壯膽，行進聲越來越大。
岩壁上，人類的影子在火光的引導下，如海浪般湧入洞穴深處。盡頭，一隻年幼的猴子微微顫抖，已經恐懼得縮成一團。人類見狀，更加氣焰囂張。
樵夫抓起幼猴手臂，高舉展示。「這爪子的大小和王木俞身上的一樣！」
「殺了牠！殺了牠，我們才不會和老王一樣！」
「對！殺了牠！殺了牠！」
人類假裝聽不見自己聲音中的顫抖，拚命吶喊著。他們著了魔似的，揮舞棍棒與農具，往小猴子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自以為是的正義。
猴子淒厲哀嚎，人類卻殺紅了眼。他們下手更加狠毒，將恐懼化作猴子身上的瘀血，彷彿是打算以牠的鮮血洗去幾日的不安。漸漸的，猴子的雙手再也不能揮舞抵抗，人類也仍未停手。
終於，人類盡興了，氣喘吁吁的停手，猴子已是血肉模糊。
樵夫瞠目望之，不俐落的上揚嘴角，扭曲的笑容有些駭人。他一步上前，抓起還算完整的猴尾，高喊道：「大夥！就用這個給王木俞上香！」
不知是誰乾笑了一聲，這笑竟如瘟疫般擴散，不一會兒，眾人全沒心沒肺的放聲大笑。
目送映泉等人離開後，王桂不停在院中來回踱步，坐立難安。為求真相，琴姨同意去追映泉等人。王桂一路狂奔，終於在登山前與他們會合。
四人抵達洞口時，以樵夫為首的人們正好走出。樵夫緊握猴尾，尾巴連著血肉模糊的屍塊。可以想見，樵夫一路上如何拖行屍體。
映泉頓時反胃，鼻微微發酸。他皺起眉頭，緊閉雙眼，不忍直視如此殘忍的景象。一旁，朱玄慍怒鄙視這群暴民。
「啊！————」一陣悲憤淒厲的狂叫忽然響起。
眾人立刻警戒，紛紛望向聲源，竟是那隻猴妖。猴妖手裡緊握一隻短小的猴手，牠咬牙切齒，死盯著樵夫，發出低沉憤恨的嗚鳴。全身不斷散出妖氣，越來越濃厚。猴妖開口了。
「你砍掉果樹，害牠們的父母找不到食物餓死了。這當作是命，我認了。」
「這孩子貪玩，自己出去。你把樹砍了，牠不幸摔死，屍體還被你帶走。這當作是運，我也認了。」
「現在，連窩在山洞裡的孩子都不放過！」
猴妖憤恨向前一步，映泉立刻示意朱玄上前阻攔猴妖。
未入洞穴的村民們已經嚇得連連後退，但動手的村民有些受驚，但氣焰未消，逞興上前叫囂，個個主張自己是替天行道。
「你、你殺了人，有什麼話好說！看看那邊那個小子，你殺的就是他爹！」
「我們這麼做剛好而已，我們想殺的其實是你！」
「是啊！殺人償命，你這畜牲！」
王桂也被激起怒火，憤憤盯著猴妖，他同情猴妖，卻無法原諒殺父仇人。
「愚蠢的傢伙們！那都不是牠做的，牠只有偷果子給小猴子吃。」映泉大聲反駁。
此話一出，萬籟俱寂，眾人錯愕的盯著映泉，全在等一個解釋。
「猴妖，你先別衝動，我先說明事情原委，還你清白。」映泉學過，也在報告裡見過其他除妖師的處理方式，但實際施行還是有些緊張。他深呼吸後，朝吳堅詢問，「那些物品都是你順手偷的吧？趁著巡視災情時。」
「你胡說什麼！」吳堅大聲駁斥，「我為了防這隻猴妖傷人，才去他們家裡巡視。我要字條和摺扇幹什麼，還有那隻毛筆，還是給孩子用的……」
「你怎麼會知道張全家弄丟毛筆？」映泉插嘴。
吳堅愕然住口，發覺自己說溜了嘴。
「果然。」映泉面露鄙夷，「你們讓村民畏懼猴子，再提出有效的防範方法。吳堅藉此提升自己的聲望，而樵夫有利可圖。」
「原來如此。難怪淨偷些垃圾。」朱玄冷笑。
「我想，王大哥那夜去樵夫家，應該正好看見了你。或許還看見了，你拿出那些贓物。」
「我爹原來是被他們兩個害死的嗎？」王桂忿忿道，仇恨的目光轉到吳堅和樵夫身上。「他們是如何下手的？」
「按王木俞的脾氣，當時肯定氣急敗壞上前理論，與吳堅在伐木場發生爭執。王木俞時常頭暈，似乎有些疾病。我推測，爭吵過程中，他的頭暈犯了，失足撞到了什麼，因而身亡。他頭上的腫塊，頭髮裡的血塊和泥土就是證據。等樵夫回來，你們合理把伐木場的木頭全檢查一次，並把帶血的木頭處理掉了，對吧？」
「你怎麼能確定我爹不是和樵夫起爭執？過去有心結的是他們倆啊？」王桂問。
「樵夫力氣大，無論是徒手或是拿物品攻擊，你父親身上的傷口應該會更嚴重。」
「所以，吳堅，真的是你、是你對我父親下狠手？」王桂咬牙切齒，怒視吳堅。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眼眶已經發紅。眾人都看出他努力保持理智，村民們隨之紛紛議論。
「我沒有殺他！」吳堅大聲喊冤，「是他想攻擊我，我推開他。對，他是撞到木頭，但我以為他只是昏過去而已。誰知道一個壯漢這麼脆弱，這樣就死了！」可沒有人附和吳堅的辯詞，反而投以不齒的目光。
「那身上的抓傷是怎麼回事？」朱玄問。
「是他們弄的。大概是利用摔死的猴子，用牠的手留下傷痕，想賴給猴子。最後，將屍體丟在村口，刻意讓人發現。猴妖手裡的那隻猴掌就是從樵夫那拿出來的吧。」映泉說。
「你剛才是故意那樣說，讓我們以為就是那隻猴子做的？」一個村民質問樵夫。
「畜生都長一樣，誰知道哪隻是哪隻。」樵夫大笑。
「我要殺了你！」猴妖怒吼，想要衝上前卻無法擺脫朱玄。
「你想殺了他嗎？按規矩，你殺了他，我就必須殺了你。」映泉冷冷詢問。
「我連兩個小猴都照顧不了，獨自活著又有何用。不如殺了他們，替他們報仇！」
映泉點頭，示意朱玄放行。猴妖隨即衝上前，瞬間，將手插入樵夫腹中，撕開肚皮。樵夫連哀號都來不及，五臟六腑都被猴妖胡亂抓碎。
猴妖全身濺滿鮮血，眾人高聲叫喊，頻頻求饒。猴妖拔出染紅的手，忿恨的轉向吳堅。
「混蛋！你們穆氏不是應該要保護人類嗎？」
「保護人類？你們剛才不也說了殺人償命？」映泉咬緊牙關，冷淡回應。
「瘋子！我是人！人跟畜牲能比嗎？還不快來救我！」吳堅歇斯底里地大喊。
「幫助受害者，秉公處理，這才是我們穆氏的原則。這與受害者是妖物還是人類無關。」映泉不以為然，他早就知道世人有這層誤解。「被你們打死的幼猴，加上猴妖自己，兩條命，就由樵夫和你來抵。」
猴妖一口咬破吳堅的喉嚨，映泉微微皺眉，努力不移開目光，盡責看到最後。
眼看吳堅再也發不出聲音，只能瞠目瞪著猴妖，就如同王木俞的死狀，映泉依然沒有阻止。他放任猴妖跨坐在屍體上放肆破壞，持續哭喊，直到牠自己停下。
沉默間，映泉慢慢走到猴妖身旁，「滿足了嗎？」
猴妖輕輕點頭，不知是氣力用盡，還是放下一切而感到輕鬆。牠垂下頭，要映泉給他個痛快。
映泉無聲苦笑。猴妖把他想得相當熟稔且無情，讓他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映泉心想，這表示我表現得很稱職。
但動口與動手差異太大了，映泉其實還沒準備好。這些年來所讀的報告，絕大多數都只是驅趕妖物而已，他沒想到這麼快就必須動刑。但他好不容易才能下山，他不能砸了穆氏的名號。
映泉把手探入袖中，握住竹筆，緩緩抽出。他努力思索合適的咒語，可是每一種都需要法力，無法立刻讓牠解脫。
此時，朱玄手掌蓋到映泉肩上，將他拉到自己身後。
「我來。」朱玄雙指一揮，割斷猴妖的頭。
事件終於落幕。
映泉站原地，親眼看著冥界使者現身，從血肉糢糊的地面帶走三條魂魄。直到朱玄等得不耐煩，出聲催促，他才動身。
或許是解決方法太過血腥，所有人都急著下山回家，連王桂都和映泉保持一定的距離。只有朱玄還站在他身邊。
「你根本不需要優柔寡斷，換作是穆火，立刻就會叫我動手。」朱玄說。
映泉聽來，這是在責備他不夠冷靜。而他確實不夠冷靜，當下完全忘記怪侶的存在，想要獨自承擔一切，包含內心的這份情緒。
映泉越走越慢，直到停下腳步。他望著朱玄，眼裡充滿哀傷。「要是我早點回村，早點抵達洞口，幼猴就不會慘死了。」
「你剛才說要救人，就是要救洞裡的幼猴？」
「不只。如果他們沒有殺害幼猴，猴妖和那兩個人都不需要死。」映泉落寞低頭，「終究誰想沒救到。」
「那兩個垃圾也好，猴妖也好，這個結果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而且是我動手，猴妖沒有遭受法力的折磨。」朱玄刻意輕鬆的安慰。「你就是太年輕了，這種事遲早要習慣。」
「你真的很不會安慰人。」映泉苦笑，但他明白朱玄的心思。他也不是脆弱的人，只是感到遺憾，深深的遺憾。
下山後，映泉與朱玄回到王家小心查看，卻不見琴姨和王桂的身影。映泉不想花心思猜測，收拾好行囊，打算告而別。行經廳堂時，他停下腳步看了幾眼，忍不住走了進去。
映泉走到王木俞屍體旁，望著白布，哀傷淺笑。「王大哥，他們受到報應了。你若有下輩子，別再這麼衝動，要活久一點。」
朱玄輕拍他的肩膀，沒有出聲。
離開廳堂，穿過院子，兩人走出大門。沒想到王桂竟站在門邊。
見他們整裝待發，王桂臉上滿是歉意。「我沒有要趕你們走的意思。」
「其實，和其他村民相比，你們對我們真的很好。你不需要因為恐懼而感到內疚，那是人類的本性。」映泉說。
「我現在不怕了。雖然他們的下場⋯⋯但，都是多虧你們，我爹才沒有死得不明不白。」王桂向兩人鞠躬道謝，「確實，其他人都很害怕，要我請你們趕快離開。但，我拒絕了。我想我爹也不會希望恩人露宿野外。」
事態發展與映泉想的不同，他有些驚喜，卻有更多的訝異。一時間，他也不知做何反應，甚至連表情都不知該擺什麼。
「眼睛張這麼大幹嘛？回房休息啊，我好睏。」朱玄打了個呵欠，不等映泉回應，硬是把他朝屋裡推。
映泉回頭望去，發現王桂又一次鞠躬道謝。那一瞬間，映泉感覺心裡的遺憾少了一點。
（不願共存 完，下一回：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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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章節。從映泉身上可以理解「說」和「做」的差異，從事件裡可以看到人類被煽動後有多愚蠢，還有妖物為了復仇寧願被殺的哀傷。當然還有朱玄值接替映泉動手，真的帥啊。
這回太哈扣了，下一章來點輕鬆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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