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心世代》021-曾經的榮光

　　李沐塵經常整理周遭的情報與資料，身為一名曾經的補教名師，將時事結合課程，早已是習慣成自然的事。因此當吳莙芸提出這個邀請時，他對於這個事件本身的瞭解早已十分通透。

　　但也是因為明白參與這個活動的效果與後果，他更擔心提出這個邀約的吳莙芸不明白勞工遊行背後的意義。

　　端正了本來相對輕鬆的姿勢，李沐塵拉了幾把椅子放在跟前。吳莙芸幾乎是立刻就乖乖上了座，而申優姿和她的父親申唐成，不知是否受到氣氛的影響，也不由自主地坐定在位子上。

　　「這次的勞工大遊行，是近期的社會矚目事件，阿芸一定也知道事情的遠因是什麼。」

　　「是、是的！向塵哥報告，我知道那是因為勞基法修法的數次公聽會上，資方與勞方代表在意見上的激烈交鋒所致。」

　　聽見吳莙芸的回答，李沐塵像是對乖乖寫完功課的學生投以讚許的眼光一般，微笑著點了點頭。

　　「答得很好，但也是因為如此，這次的勞工遊行很容易被定調為『勞資雙方的衝突』。優姿妳現在也是爸爸的小幫手了，妳覺得站在申先生的立場來看，如果去參加遊行的話，代表什麼意義呢？」

　　「老師，如果要我說的話……」申優姿理了理她的頭髮，思忖了一陣，「我會說，這是一種『表態』，對目前工作的頂頭上司而言，是在『勞方』與『資方』之間明確選邊站，也是對目前工作環境的一種抗議。」

　　李沐塵再次微笑著點了點頭，他這般模樣不只是申優姿看上去覺得格外懷念，就連吳莙芸也看得十分著迷。

　　自信、認真、親切又有威嚴，聰明的對答當中能夠明明白白地提示對方應該知道的事，而且比起原先事事謹守規範的態度，眼前的李沐塵在言詞與氣度上更顯得有侵略感。

　　看來溫和，卻又不著痕跡地顯露出利牙，要把知識、想法和觀點，透過激烈如咬噬一般的講學，深深地刻印在學子的腦海當中。

　　申優姿非常肯定，眼前正在分辨參與遊行利害關係的李沐塵，並不是大家口中親切且熱心助人的倉管員，而是一度在不真實的輿論當中消逝的補教名師李木子。

　　這個明顯的改變源自吳莙芸的大駕光臨，在李沐塵的講解之中，申優姿偷偷望向這位年輕的黃柴物流司機，她眼中所閃爍的那個光芒，肯定就如同自己在補習班與李木子老師相遇時非常相近。

　　然而少了師生的身份，吳莙芸的眼底除了欽佩之外，似乎還更多了一些傾慕。身為女性，申優姿能夠確定自己肯定沒有看錯。

　　「……綜合以上各點，阿芸妳如果已經決定要參加這一場遊行的話，後手絕對不能少，畢竟……啊。」一路講解到這裡，李沐塵似乎總算發現眼前的三位簡直已經不像是訪客，而像是自己的學生了，「抱歉，我好像有點……多話了。」

　　「才不多話呢，塵哥你說的這些，是我和我爸之前都沒有想到的事。」吳莙芸的微笑裡蘊含的感謝，令李沐塵的胸膛微微融化了些，「你講的非常淺顯易懂，真的很有老師的樣子呢。」

　　「哈哈……那是阿芸妳聰明。」李沐塵眨了眨眼睛，漫上了苦笑，「人家不是總說妳聰明又可愛嗎？那可能並不是單純的客套話。」

　　深藏在眼鏡後面的那雙眼，是他在補教業練出來的火眼金睛。眼前的人是有多少潛力的學子，李木子老師從來就沒有看漏過。

　　在他看來，這位眼中散發著璀璨星光的女孩，應該是位非常優秀的學生才對。是什麼限制了她的發展，使她沒有在頂尖的大學校園裡一展鴻圖？如此疑問，猶如乾草堆裡暗藏的火苗一般，燃起了他屬於老師那份恨鐵不成鋼的性子。

　　「糟糕，我都忘記我還在送貨了！」

　　看吳莙芸一拍額頭，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的糗樣，逗得李沐塵也是笑意不止。

　　「妳今天還想不想下班啊？阿芸。」他起身輕輕拍掉吳莙芸肩上，來自提貨區四處飄盪的灰塵，「快去吧，關於遊行的事情，我會考慮的。」

　　「知、知道了！」吳莙芸起身像個高中生似的，羞怯地行了個禮，急急忙忙跑出了提貨區。

　　然而還沒過五秒，又看到她那嬌小的身影跑了回來。

　　「對了，塵哥要是我還有問題想要問你的話，我可以再問你嗎？」

　　「當然可以，就給妳問，怕妳不問。」李沐塵聞言，迅速且老練地從身上抽出便條，以他獨特又好看的筆跡，寫下了聯絡方式，交在這位年輕的物流士女孩手上。

　　看她心滿意足，蹦蹦跳跳離開提貨區的模樣，李沐塵竟覺得心裡有些曾經頑固堅守的東西，正逐漸土崩瓦解。

　　「老師。」似乎對這樣的變化感到瞭然，申優姿優雅地起身，拍了拍大腿，「那我們也告辭了，看樣子老師您應該沒事了。」

　　「我不懂……妳的意思。」就像是忽然洩了氣一般，李沐塵的態度與口氣，又慢慢變得像是不久之前的一介倉管員。

　　「我總覺得，剛剛那位物流士小姐可能是老師您的貴人。」申優姿輕聲說道：「雖然有點不甘心，但似乎我和爸爸並不是能夠將您從泥淖當中拉起來的人。」

　　「我女兒說得還真沒錯。」申唐成搔了搔頭又聳了聳肩，一臉無奈的樣子，「我們可是下了決心要來向老師誠心道歉，想幫老師揮別過去、過得更有自信的。但是看老師您剛剛與那位吳小姐談話的神采，可不就是我們從前所認識的李木子老師嗎？」

　　「老師，請您應她的邀請，參加勞工遊行吧。」申優姿神情愉快地說道，隨即與她的父親深深鞠躬後，雙雙退出了提貨區。

　　倉儲空間裡再度恢復了不久之前的靜謐。陽光從為數不多的換氣窗外透射而入，照得漫天飛塵閃閃發光，猶如飛雪凌空。

　　也是在此時，李沐塵也發現，胸口的悸動竟久久不能平息。

　　已經下定決心要重新過上平凡日子的他，心中怎麼能有這般激動？熱血流過他的心窩，手掌上微微沁出的汗水，讓他有些失去平常心。

　　那些平常在上班時間裡深埋的本心，是難馴的烈馬，脫韁而出的時刻，想必不會太晚。

　　「看來，這舒適圈似乎是留不住我了。」

　　正當他這麼想的同時，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儘管畫面上顯示著看來有些陌生的號碼，他還是俐落地接通了電話，「你好我李沐塵，請問哪位？」

　　「李大哥您好，我是梁涼楓，華上漢堡王群店的副店長。」好聽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其實我有些私事想問問你，不知道你有沒有空碰個面呢？」

　　「跟之前對妳不禮貌的那組客人有關嗎？」李沐塵回想起之前在店裡發生的事，確實為了負起言詞挑釁的責任，他有將聯絡方式留給那位年輕美麗的副店長。

　　「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關係。」她說：「那麼，我們找時間見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