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 Reagen. 試劑
戰略之先(BtS)心理學與人類行為實驗室
B efore t he S trategy
Psychology and Human Behavior Research Laboratory Bury the scourge,
埋葬禍害, banish the sin.
驅逐罪惡。 Betoken the sacrifice,
諭示犧牲, beckon the switch.
召喚轉變。
第一次來到這裡的鄭號錫經過白色大廳中央的短石柱,看著上頭金色牌匾所刻的碑銘,嘴角泛起一抹輕蔑。
──還以為是心理衛生機構,原來是地下教派。
鄭號錫是因金碩珍的關係才認識金南俊的。
大學時期參加的社團──菁英之首俱樂部(Elite Head Club),簡稱EHC,是一個超越學制的聚會,與各校相似社團都有聯繫、會員遍及各行各業,每年都會舉辦一兩次大型聚會,場地和飲食由畢業的校友或其他社會上菁英提供,交流學識、拓展人脈、挖掘人才。
鄭號錫對這種場合興趣缺缺,尤其是畢業後經過幾年的日理萬機、來到現在的身份地位,他頂多是送去花籃致意或是捐款,極少現身。
金碩珍不排斥交朋友,但比起那些假惺惺的作態,他寧可跟市場販子爭那點零頭爭得面紅耳赤……鄭號錫真的覺得他是怪人,明明出身不錯卻活得如此市井。
畢業前的鄭號錫,有段時間雙眼經常是紅的。金碩珍勸他去看醫生,又從他的情緒波動裡看出他要看的應該是心理醫生。之後他也只大略知道鄭號錫換了幾個醫生和諮商師,伴侶更是越換越頻繁,似乎不見改善。
你會困擾嗎?金碩珍問。不會啊,我覺得現在這樣活著挺好。鄭號錫微笑。
──呀你總有一天染病還是精盡人亡而死,我去弔唁的時候會很尷尬。
──去你的,讀心理的還這樣咒人。
──嗚啊未來黃金單身漢罵髒話啊!呀你留點口德,好好維護形象!
──你才留點口德……順便把大叔笑話戒了。
要不是金碩珍罕見地要他出席菁英聚會,說有要介紹的人,鄭號錫和那種怪異的研究機構大概是絕緣。
「號錫啊,他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南俊。」
聚會廳中林立著白柱與尖拱門,到處都打著暖黃的燈光,穿著得體、氣質各類的人們拿著香檳杯穿梭在Buffet之間,優雅的爵士樂鋪墊在有禮的寒暄聲下──典型的中上流階級社交場合。
鄭號錫輕輕舉起酒杯笑著點頭致意,握了下對方伸出來的手並接過名片。
「您好,我是金南俊。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們的專長是做樣本分析,最近的計劃是關於文明病的研究……」
這男人比例極好,一頭銀髮紳士地梳整、又帶點隨性,眼神及談吐都顯示他是個富智慧及涵養的人,酒窩讓他笑起來多了幾分親和。
「我問珍哥有沒有認識的人可以讓我們做些問卷,拜託他介紹給我認識。如果有興趣的話,也可以直接來我們機構參觀。」
他欣賞對方含蓄的語氣、表達卻很直接,否則要陪人繞到天荒地老才切入正題他頭都痛了……在公司的時候,只要他主導發言權,會議就決不是這種風格。
「問卷沒問題,參觀的話我會考慮的。」
「太好了!名片背面有QR Code,掃碼之後便是我們經過高度加密的網站,裡頭有一個研究計劃的頁籤,下面可以找到我說的問卷。您可以在空閒的時候安心填寫──或許還能來一杯?」
金南俊幽默地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而鄭號錫只是扯扯嘴角配合了下,對方便笑著致意走了。
「呀號錫啊,你看要再繞繞還是吃點東西,我還得去找心理協會──」
「沒關係,我要走了。謝謝哥邀我來,好好玩吧。」
「喔喔喔好,再聯絡吧大忙人!」
鄭號錫啜了口白香檳,酸甜優雅、星星味。
躍動、輕快、喜悅、派對。
──虛偽。
他不能理解法國修道士唐‧培里儂何以興奮。
他抿了抿嘴,將未喝完的酒杯交還給侍者,要了紙巾擦擦嘴,走出聚會廳。
「很高興您真的來訪,待會我會請策劃師仔細和您介紹我們的計劃。」
金南俊領著他穿越大廳,短碑後方十公尺便是櫃台,櫃台兩個小姐身上的白色套裝剪裁極度簡約、貼身地包覆姣好的身軀,頭髮梳整,紅唇顯得惹眼。
她們和這個空間一樣靜,微笑是清一色的完美。
空間太大、太亮,無論是圓形的櫃檯、石碑或人,都顯得無比渺小。
──就像幾隻蝦米,被吞進鯨魚的肚子裡。
得虧它建在荒郊野外,地肯定是創辦人或投資人自己的,空間設計才會這麼浪費。
「碩珍哥應該不知道吧?」
金南俊說得輕鬆只是問卷調查,等他回家連上那個網站,怎麼也找不到什麼狗屁問卷──他倒是被那些研究計劃的神秘性吸引,於是決定來看看,遂了金南俊的願。
金南俊笑笑,領著他進電梯。「老實說,一般正統心理學派恐怕不會承認我們的做法。」
鄭號錫挑眉,「……怎麼說?游走法律邊緣?」
對方嘴角的弧度漸漸變得意味不明。
「……還有道德邊緣。」
電梯門無聲關上。
金南俊把他交給金泰亨後就離開了。
鄭號錫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明亮、完美得太不真實,不時揉著太陽穴,極力忍住嘔吐的衝動。
「對於像您這樣的客戶來說,吃這個會好一點。」
金泰亨欲從口袋拿出什麼,立刻被鄭號錫搖手拒絕。
「不了,我不吃來路不明的藥,抱歉。」
金泰亨笑了,晃了晃手裡的SNICKERS巧克力棒。
「放心,這是在超商買的。……還是不放心的話,我剝一半吃給您看?」
說著,金泰亨還真的撕開剝了一半,然後把包裝裡沒碰過的遞給人。
「其實啊……抱歉,」金泰亨的大嘴使勁嚼了嚼,這巧克力棒實際上是帶有烤花生及焦糖的巧克力牛軋糖,有些黏牙。「其實我覺得要放鬆的話可樂效果更好。您沒有做過那種置身食物海、糖果山巧克力山的夢嗎?如果做了這種夢,代表當時的心理狀態是單純、充滿童真吧。不過不代表沒有壓力……相反地,可能是在逃避壓力。」
鄭號錫看著他沒神經地一邊嚼一邊說話,內心下了『果然禮貌都是虛假』的評論,遲疑地拿起巧克力棒咬了一口。
──甜蜜的滋味麻痺神經,巧克力糖黏得人無暇關注其它。
太甜了。但腦內啡還是該死地釋放、啟動多巴胺系統──焦慮不安的感覺立刻和緩了些。
他努力用舌頭清理那些黏牙的糖才再度開口。
「我不記得自己做過那種夢。」
「嗯,也可能只是忘記了。……叮!到了。」
他帶他去了好幾個房間、接觸好幾個他們稱之為『個體』的人類。
這個心理學與人類行為研究實驗室,收容了各式各樣的人。
有的本就流離失所、有的身心理帶著殘缺,幽靈人口、偷渡者、脫北者、失憶……每個人的年齡、背景、何時來到這裡待了多久都不一定,還有的從小就生長在這裡。
就像科幻電影那樣,長廊兩側就是寬敞的隔間,單向玻璃後的空間連牆角都是圓滑的,他們身穿白色長袖長褲住在裡頭,看不到外面。
門旁裱版的液晶螢幕中羅列個體的資料,包含照片、代號、姓名、生理資訊、特長和個性特質,往旁滑動還可看到歷年體能檢測及心理衡鑑的結果圖表。
而這個實驗室,標榜的就是為你媒合個體,無論是下屬、奴役、伴侶、親族替代……多為高價買下,但也會視情況給予平價,例如雇用從事一個沒什麼人要應徵的工作。這裡選擇眾多,號稱培養了眾多人才,無論何種需要都能找到完美的配對。
「南俊哥說讓你多點選擇,所以要我多帶你看看……不過他最推薦的是這一位。」
他們參觀各樣實驗室及研究中心了解組織的運作、逛遍數條長廊……鄭號錫即將失去耐心的兩個小時後,金泰亨終於領著他進入重頭戲。
被指定的那個個體,並不在房間裡。
他們到另一個地方,那裡就像是兒童醫院的遊戲室,兩側的座椅和一扇扇門之間有色彩繽紛的巧拼地墊、書櫃、玩具、桌椅、蠟筆……一個個輔導員帶著年齡體型各異的個體從事各種活動,撥弄玩具、彈奏鐵琴、畫畫、讀故事、堆積木、扮家家酒角色扮演……輔導員輕聲細語,個體們大多不怎麼說話,只有少數幾個表現出強烈的個人特質。
然後他們徑直走到空間的另一端,左右兩側還連接著另一條迴廊。朴智旻頂著栗色頭髮,牽著另一名皮膚白皙的青年從迴廊中走了出來。
好白。
他的白以人類而言的確不真實,但不同於這裡令人不舒服的白,那個白……怎麼說,有種惹人憐惜的特質。
想要呵護。
想要破壞。
鄭號錫看向青年左胸前的名牌,上頭寫著四個黑色英文字。
𝐒𝐔𝐆𝐀。
糖……?鄭號錫勾起淺笑,膚質的確像。
「來,其其……嗯,好乖。」
朴智旻牽著他走進遊戲室,閔玧其一直盯著地上朴智旻踩過的地方,兩腳踩上的全是朴智旻踏過的地方,幾乎沒有誤差──就像貓的前腳後腳,貓總會以前腳試探性地踩穩,後腳才會放心地踩在確認安全的地方。這要從牠們的祖輩說起,野外獵捕或求生的時候有可能在各種地方,可能是在樹上,經過長久演化成了所有貓科動物的特性,怕摔、確保安全,躲避未知。
朴智旻笑瞇了眼,轉身摸了摸對方柔順的頭髮,而對方也因這獎勵性的舉動,露出微笑。
粉色牙齦。
甜得像糖。
「喔,來了。」
金泰亨彈了個響指向鄭號錫點點頭,後者隨手將手上只咬一口的SNICKERS丟進靠牆的垃圾桶,跟了過去。
「智旻,玧其哥還好嗎?」
「嗯!當然,我們玧其哥最棒了。對不對呀?」
朴智旻把手中的文件板遞給金泰亨,笑得得意、回頭看向被稱為玧其的人,而他看看金泰亨又看看鄭號錫這個陌生人,輕輕挪動腳步躲到朴智旻後方。
鄭號錫盯著SUGA捏緊朴智旻左手的手指,眸中閃過一絲不悅。
「智旻,你先帶他回去吧。Mr. Hope,請跟我來,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南俊哥會推薦他。」
金泰亨的笑多了幾分真誠,一邊向朴智旻示意,一邊恭敬地比向長廊,帶著鄭號錫到了另一間像是會客室的地方。
鄭號錫讀著『SUGA』的所有簡報和影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閔玧其,7歲時來到這裡,當時的他徹底失去作為人類的所有記憶,於是在幾年的教導和觀察之下,配合他的特性培養成一位優秀的服從者。
閔玧其的觀察力、同理心、共感力、服從性、反應力及情商都優秀得驚人。
他可以完全複製、反映出另一個人的心理狀態,在訓練之下他還具備了能快速根據對方需要作出相應處置的能力,近乎完美地符合對方的期待。
這樣的人才,若是加以培訓,便能在社福機構或醫療體系做出極大的貢獻。
可是閔玧其在這裡。
他等待挑選,注定為某個人的私利奉獻一切。
畢竟會來到這裡媒合個體的人,多半為了私利。而這些人的人格及心理狀態,多半也有著缺陷。
來到這裡的客戶大多經過社會化,而個體們在傑出的能力之外,人格也有著缺陷。彼此就像拼圖一樣,你我都有突出的一端、也有凹陷之處,我們彼此相接,黑暗的深壑得以填滿。
看了許多影片,鄭號錫已經充分知道閔玧其的能耐。
然而他清楚,閔玧其將要做的,都與這些無關。
他忽然對選擇這種方式的自己感到可悲。無論是這裡的人或是閔玧其,明知道真實的他可能是什麼模樣,卻願意幫助他維持面具的完美。
鄭號錫想起大廳中央的石碑。
再次,他的嘴角泛起輕蔑。
Belies the shame.
掩蓋恥辱。
Belongs to sympathy.
歸於同情。
──他們真該這麼寫。
鄭號錫、來到這裡的客戶……或說個案,和這裡的個體一樣都是實驗品,不過是地下組織拿來驗證極端心理學的試劑。
他轉而研究合約。
「如您所見,他相當優秀……當然也可以滿足您的需求,您想怎麼用我們都不會干涉。」
他看向金泰亨那雙彷彿能穿透人心的雙眼。
「我知道。這些資料就夠了,不用額外證明什麼,我相信他可以。」
「就算要看那樣的證明恐怕也辦不到……您大可放心。」
鄭號錫不知道他指的是本就不存在關於性方面的『證明』,還是有也不會給他看。
那都不重要,鄭號錫相信金泰亨清楚,他絕對不會想看。
他不想知道他的東西是否曾被玷汙,他希望他永遠潔白。
「您可以來訪三次,每次兩個小時,在這之內可以任意指定個體、以及想要觀看的項目。」
金泰亨拿出一台平板,點開一個檔案,合約內容赫現眼前。
「若您有屬意的個體,簽約之後您就是我們的個案。後續會由我們繼續追蹤觀察,包括個案及個體雙方的身心狀態、相處狀況……我們提供終身的評估、建議、全套心理治療,幫助個案及個體迎向更美好的人生。」
一串制式的官腔說辭,在金泰亨那張笑臉和沉穩的低音下顯得相當人性化。
美好的人生。
區區一個人,所有物,就能改變什麼嗎?
之後,鄭號錫確實地將簽約前的指定探視權用得淋漓盡致。
就像他們所推薦的,鄭號錫看了這麼多個體,的確最中意閔玧其。他也說不上為什麼,但閔玧其有一種奇特的魔力,也許他第一眼就為他著迷。
他的直覺告訴他、也告訴金南俊,他就是那塊拼圖,是太極的陰與陽,彼此相異、完美相融。
──就像靈魂伴侶。
「Mr. Hope,你知道我的工作嗎?」
走廊上擺了兩張椅子,鄭號錫和朴智旻坐在上頭,透過單向玻璃,靜靜看著房內的閔玧其。
「我是觀測兼照顧者,也可以說是輔導員。我負責陪伴這些孩子,帶他們做一些指定的活動、安撫他們、鼓勵他們……然後把紀錄下來的資料,交給像泰亨那樣的策劃師。」
閔玧其坐在地上,靜靜看著地上的白紙,好半天都無法下筆畫畫。
「這些孩子,就像培養皿裡的細胞一樣。他們會給予指定的條件,我負責培養他們,然後根據我的回報,或許會調整培養的方式。」
朴智旻說得溫柔,眼裡是滿滿的慈愛。他在手中的平板按了幾個鍵,不一會走廊的一端傳出聲響,四個身著白色工作服的男人推著一架直立鋼琴,木頭看起來頗舊,塗上白色的漆,預先打開的琴蓋所附的譜架上,還畫有3朵粉玫瑰及兩側的綠葉。
鋼琴被推到房內、側了45度面對單向玻璃,安置好後又搬了張椅子過來,四個男人才靜靜地離開。
過了一會,閔玧其的視線才從白紙上離開,抬頭靜靜注視著鄭號錫的方向。
<𝑻𝑩𝑪...>
𝑁𝑜𝑡𝑒𝑠: 不同語言果真是道障壁……
問了在美國的朋友,雖然有些不是通俗用法,
但如果是詩好像就比較沒關係(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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