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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牢獄之災

    忽然有人闖了進來,四人都嚇了一大跳。紀良平立刻起身,把包裹姚姬的棉被擋在身後。
    顏承昱一見,這兩個不速之客不是旁人,原來是莊主雷頌德的兩個公子。他們兩個嘻嘻哈哈地闖將進來,一邊大聲嚷嚷道:「程楚秋,該起床啦!還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捨不得起來……哈哈哈……」話還沒說完,一眼看見屋子內擠滿了人,原來都是程楚秋的兄弟,其中一人便道:「啊?你們已經先來啦?」
    原來顏承昱當時安排姚姬給程楚秋慶功,事先曾與雷頌德商量過。雷頌德年少時頗多風流韻事,聽到顏承昱有這樣的計劃時,基於熱鬧好玩,又無傷大雅,便慷慨應允,還撥出一間客房,以為贊助。
    不過雷頌德還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兩個兒子。那是因為他想,程楚秋年紀雖輕,但後勢看好,依他目前在武林中的聲望,接掌雲霄派後,當更有所為。兩個兒子資質平庸,自己闖是闖不出什麼名堂來了,若能與程楚秋保持一個良好的互動關係,橫看豎看,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然而保持關係的方法很多,不管是像目前雷頌德所做的,當雲霄派的幕後金主,還是以武功才識、意氣相投結交,都是辦法。不過要是能夠知道一些對方不同在人前的小秘密,然後替他守口如瓶,這樣的交情,會進展得更快。
    雷頌德便深諳此道。他知道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嗜好。男人嘛,不外乎就是酒色財氣,而據雷頌德所知,程楚秋並不好酒,也從不賭錢,與人交手,他沉著穩重的功夫是一流的,既不好勇鬥狠,也不死纏濫打。唯一尚不能確定的,是他對於女色的態度。
    如今既有這樣的機會,他便指導兩個兒子,一大清早就去突襲程楚秋休息的房間,並再三叮囑,言語上稍微開開玩笑無傷大雅,但千萬不能搞得他惱羞成怒。最後再隨意說說男人風流無妨,甚至可以舉例自己也是如此,如此一來大家有了共同的嗜好,交情自亦不同。
    於是這兩個人盡量裝著輕鬆自在,依計出其不意地闖進屋子裏。在發現情況有異之前,一切都照著父親的指示,順利地進行著。
    但是兩人一見到屋內的四人表情凝重錯愕,一時尷尬起來,本還以為是自己這樣的行徑,在不自覺間已犯了他們的忌諱。正自懊惱時,兩人同時瞥眼見到躺在地上的柴雲龍。
    那柴雲龍是雷府的常客,兄弟倆如何不認得?兩人臉色大變,相覷一眼。那蕭文道:「兩位,事情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一言未了,兄弟倆驚叫一聲,轉身奪門而出。
    紀良平早就在注意他們倆的每一個動作,一見他們轉身,立刻大喊:「二哥,攔著他們!」
    原來那程楚秋剛剛帶上房門之後,站得離門最近,一聽到紀良平叫喚,身子就像個傀儡,彷彿有人牽動繫在他身上的線一般,不由自主地便欺身上前,兩手探去,口中說道:「兩位雷兄,請留步……」
    那雷氏兄弟見他動了手,一時心慌,一拳一腳,都往程楚秋身上招呼。程楚秋一一閃過,口中說道:「兩位誤會了,我……」雷氏兄弟見驅他不退,大喊:「大膽狂徒,居然敢在雷家莊行兇!來人啊,快來人啊!」
    四人大驚。蕭文趕緊上前,揮手阻止道:「兩位,事情不是這樣的,請冷靜一下……」屋內敵眾我寡,雷氏兄弟還以為蕭文也要上前夾擊,心中害怕,實不亞於屋內四人。一個程楚秋兩人已不是對手,再加上蕭文,今天只怕在劫難逃,除了奮勇抵抗之外,更是扯開了嗓門大叫。
    房門不大,擠了四個人動手動腳已經略嫌狹窄。顏承昱與紀良平眼見插不上手,又怕聲音太大引來更多人,不禁急得跳腳。忽然間「啪」地一聲,雷氏兄弟有人應聲倒地,另一人大叫一聲,身子一竄,飛躍廊前欄杆,鑽進了矮樹叢中。
    程楚秋大驚,趕緊把倒地的雷家公子扶起。蕭文驚道:「糟了,這下可弄巧成拙了……」程楚秋見搖不醒他,方寸大亂,只是喃喃說道:「我……不是故意的。」
    紀良平趕上前來,扳開程楚秋的手,說道:「二哥,你快走,這裏留給我們來處理。」蕭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四弟,你說這什麼話?二哥這一走,以後還要做人嗎?」
    紀良平道:「這事我們剛剛已經討論過了。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二哥,你先想辦法脫身,這樣你還有機會暗中調查,總有一天水落石出,抓到真兇,還你清白。」
    蕭文道:「要是抓不到真兇呢?你要二哥躲一輩子嗎?」紀良平道:「要是二哥抓不到真兇,又怎麼冀望別人呢?難道你要二哥給人關一輩子嗎?」蕭文道:「柴掌門的死因不明,也許他是……他是忽然得了急病,或是舊疾復發。二哥這麼一走,正好落人口實。」
    紀良平道:「那姚姬呢?她不會這麼巧,也得了急病,也舊患復發吧?她陪客人上床不曉得有幾年了,什麼地方不好死,卻偏偏死在雷家莊,死在二哥的床上?」
    程楚秋仍然搞不情楚狀況,驚訝道:「什麼?這個女人是……是妓女?」顏承昱道:「你先別談這個……你們兩個也別吵了。我贊成楚秋先避一避,然後我們來幫忙確定一下情況,要是他們可以冷靜下來,公平公正地對待你們二哥,我們再讓楚秋出來說明。」
    紀良平大喜,道:「我就是這個意思。」蕭文氣得跺腳,道:「大哥……」顏承昱道:「怎麼?不聽大哥的話了嗎?」
    蕭文改向程楚秋說道:「二哥,你也覺得這樣好嗎?」程楚秋閉著眼睛猛搖頭,說道:「我的心亂得很,師父死了,我……我實在不能確定……」縱使眼前都是自己的好哥兒們,他還是不知如何跟他們開口,提起昨天那個如夢似醒的夢境。他心裏是真的害怕,昨夜那個夢中與他對掌的人,果真是自己的師父時,那麼師父就多半是自己失手殺害了。
    因為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師父舊疾難癒,年輕時還不怎麼樣,近幾年來體力差了,狀況就有明顯惡化的趨勢。他還記得有一回與師父討論一招武功,在動手對拆的時候,師父明明已經伸掌擋住了,卻硬生生被自己的內力震開。
    當時他大吃一驚,還以為自己拆錯了,嚇得趕緊下跪認錯,師父卻直道:「沒事,沒事。」但從此以後,師徒倆最多以言詞提出意見,卻再也未曾與動手過招。不久之後,他就明白,師父的武功因為舊疾大打折扣,而那還是一年多前的事。如今想來,只怕剩下五成不到。
    若是如此,自己一掌就要了他的老命,絕非不可能。程楚秋一想到多年來待自己如親生兒子的師父,自己居然糊裡糊塗地將他打死,說什麼也冷靜不下來。反觀姚姬終究是外人,她的死,程楚秋倒沒怎麼放在心上。
    顏承昱見程楚秋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神情與平時大異,知道慌亂已極,於是便道:「既然你拿不定主意,就聽大哥的。」將他推出門外,說道:「快走,找到安頓的地方,再想辦法跟兄弟們聯絡。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躲一輩子的。」
    程楚秋稍一猶豫,轉身就要走。蕭文哭著道:「二哥,別走,你走了,就真的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程楚秋聽他哽咽哭泣,也不禁動容,說道:「二哥糊塗了,我是不該走。」
    蕭文大喜,拭淚道:「要是誰不講道理,沒憑沒據的,就要動二哥一根寒毛,我蕭文先跟他拼命。」程楚秋大受感動,但也忐忑不安,開口道:「我……我……」想要說一句:「我給你保證,這件事絕對不是你二哥做的。」卻說不出來。
    紀良平卻覺得不妥,不安道:「二哥,你要三思啊……」程楚秋苦笑搖頭,不知該說什麼。忽然間,遠遠地有人大喝一聲,說道:「站在原地別動!什麼人都不許走!」
    顏承昱道:「遲了……」不過一會兒功夫,前後左右都有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迎頭當先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嘴上蓄鬚,頦下長髯,怒目直視,威風凜凜地奔了過來。
    顏承昱知道這人叫曹崇,一身硬底子的功夫雖然了得,但還算不上一流高手。只是為人正直,脾氣更硬過他自己的武功,一向在武林中,頗有名聲,所以這次的宴會,雷頌德也請了他來。
    但先聽他口氣不善,接著大剌剌地飛奔過來,蕭文知道此事落在他手裏,程楚秋不免有苦頭吃,但應該也可以受到較公平的對待。迎向前去,擋在程楚秋前面。
    曹崇來到四人前幾步站定,身後閃出一個人影,卻是雷頌德。他從另一個兒子那邊得知消息,一邊吩咐多邀人手,一邊親自邀了曹崇前來。但見親生愛兒躺在門邊,不知生死,哪裏還顧得了程楚秋是否也會對自己痛下殺手,一個箭步便衝了過去,把兒子抱了起來。
    程楚秋懊悔異常,走近向前,說道:「雷莊主,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雷頌德在抱起兒子的同時,已經探過他的脈息,發現他人雖昏迷,但生命跡象還算穩定,心情稍微平靜下來,恨恨說道:「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要這樣對付我兒子?」
    那曹崇上前道:「我叫曹崇,專門管人閒事。還請四位讓開,一旁稍候。讓我們看看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說話間陸續有人趕到,不久就連程楚秋了兩位師兄也到了。
    那盧崑山劈頭便問道:「程師弟,發生什麼事了?」曹崇道:「盧師兄,你來得正好,請你帶著幾個人進房去看看,我們相信,尊師柴老英雄,已經出事了。」盧崑山臉色大變,說道:「什麼?」
    蔡斌反應較快,不待招呼,便搶先進房去。盧崑山這才急急忙忙進去。接著幾個跟著曹崇而來的武林人士,也一一進入房裏。那顏承昱、蕭文與紀良平三人在房門外傲然而立,只有程楚秋低頭嘆息。
    突然聽得房內盧蔡兩人大叫一聲,接著盧崑山衝了出來,大嚷道:「我師父死了,我師父死了,怎麼會?怎麼會呢?雷莊主,這間是誰的房間?」雷頌德道:「昨天晚上,是你師弟程楚秋休息的房間。」
    盧崑山不敢相信地瞧著程楚秋,道:「什……什麼?」接著房內走出一個曹崇的江湖朋友,與曹雷兩人說道:「裏面還死了一個女人,全身光溜溜的,腿上臂上背上到處都有抓痕,看來死前受到相當的凌虐……」紀良平脫口道:「她是個妓女,你胡說八道什麼?」
    曹崇冷笑道:「就算是妓女,為賺幾個皮肉錢,也不能虐待人家。更何況還把人給弄死了。」蕭文道:「良平,你少說兩句。」紀良平不服,道:「身上有幾道抓傷,就說凌虐,說不定還是她自己弄的。」
    曹崇道:「到底是誰弄的,這件事可以查清楚。不過既然人是在程大俠的房間裏死的,說不得,程大俠只怕脫不了干係。在調查期間,只好委屈一下大俠,先在牢房裏蹲一蹲了。」
    蕭文道:「曹前輩,你沒有證據,如何能私自囚人?」曹崇道:「以現場的證據來看,就是程楚秋的嫌疑最大,再說他的武功這麼高,若不先把他關起來,到時他要是畏罪潛逃,我們要上哪兒找人去啊?」
    蔡斌此時由房中出來,說道:「程師弟是我雲霄派的人,死得還是我雲霄派掌門,理當由我們師兄弟倆人,將他押回雲霄山,等候調查。」
    曹崇不同意,說道:「這件事情發生在雷家莊,還死了一個女子,為了公平起見,人犯應該囚禁在雷家莊,或者直接報官,把他關在縣衙的地牢裏。」紀良平嚷道:「喂,什麼人犯?說話客氣一點!」
    曹崇大怒,說道:「放眼武林,還沒有幾個人敢質疑我說的話,我看你是無知小輩,所以不願與你計較,可別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起來了。」紀良平道:「我管你是誰,事情還沒搞清楚之前,說話給我客氣一點。要是你再開口閉口,人犯人犯地叫,我就給你好看。」
    曹崇從未受過這種屈辱,大喊大叫,捋起袖子,就要找紀良平理論。兩邊立刻有人出來阻止勸解,現場亂成一團。
    程楚秋很想叫紀良平別為了自己跟武林前輩爭執,但不知為何,卻有些意興闌珊。此刻在他心中盤旋不去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是我真的失手害死了師父,那我也不想活了……」
    程楚秋從未看過所謂的地牢。宜春縣縣衙的大牢裏,為了對付江洋大盜等重罪罪犯,特別在另外密室裏的地上挖了一個深約一丈五尺,長寬各約一丈見方的坑。坑口所嵌的每一條鐵條,都有酒杯杯口那般粗,而只留有一個纔剛好可以通過一個成年男子的活門。一但活門上鎖成了死門,再加上手銬腳鐐加身,地牢裏的人就算再有本事,也無法獨力從中脫身。
    據說要是碰上了特別難纏頑劣的犯人,縣衙為了安全起見,還會直接在地牢裏注滿了水,先把犯人淹死,或等待他奄奄一息後,再提出來依判斬首棄市等等。讓這個所謂的地牢,成了名符其實的死牢。
    如今程楚秋不但親眼看見了地牢,還親身體驗被關在裏面的滋味。但無論是潮濕黑暗的環境,還是粗糙無味的三餐,與失去自由相較之下,都顯得微不足道。另外程楚秋在地牢之外,還多了一個心牢,那就是:柴雲龍的死因,究竟和自己有沒有關係?一念及此,就算山珍海味擺在面前,也都食不知味了。所以說他在裏面度日如年,還真的一點也不誇張。
    獄卒知道他武功高強,除非必要,否則都沒人敢接近,更別提跟他說話。如此三天過去,他幾乎未曾閤眼,整個人瘦了一圈,除了三個結義兄弟之外,居然誰也沒來看過他。
    想起當日帶領群雄上山除魔降妖,眾人以他馬首是瞻,是何等意氣風發?繼而在慶功宴上,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人前人後,到處大俠長大俠短,又是何等風光?他也知道人世間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什麼虛名浮利到頭來都是一場空的道理,但也總得在自己都得到之後,再來感嘆也不遲吧?沒想到這一切來得快,去得更快,一覺醒來,什麼都變了。
    程楚秋盤腿坐在地上,只是不斷地運氣練功,藉以拋開自我,澄心淨慮。忽然間,地牢外響起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接著有人說道:「程楚秋,有人來看你了。」
    程楚秋眼睛一亮,問道:「是誰?」地牢外人聲說道:「二哥,是我。」卻是紀良平的聲音。
    程楚秋抬頭往上望去,道:「今天輪到你啦?」只聽得紀良平應了一聲,接著在上頭乒乒砰砰地弄出一陣清響,不知在忙些什麼,沒把頭探進來。程楚秋接著道:「這件案子有什麼進展沒有?」
    一會兒,好不容易紀良平終於探頭過來,說道:「二哥,先吃飯吧。」又道:「他們居然給你上了腳鐐,真是看不起人。」說著,用棉繩縋下一個小竹籃,竹籃甚小,裏頭只擺了幾片肉乾,一隻燒鵝腿。等程楚秋將東西拿出來,紀良平才復將竹籃提上,裝了東西,再度縋下。如此幾次,才將所有帶來的東西,全都遞了下去。
    程楚秋一一把東西擺在一旁,說道:「你不先說,我怎麼吃得下。」紀良平在地牢旁就地坐下,沒好氣地道:「我就說這些沒用的衙役捕快,有什麼好指望的?仵作可以驗出姚姬的死因,對於內勁所造成的內傷可不行。你的兩個師兄、雷莊主、還有那個叫曹崇的,會同大哥一起堪驗你師父的死因。大哥說,大家意見分歧,看法不同,所以搞了兩天,還沒有一個結果……」
    程楚秋淡淡地道:「是不是結果對我不利……你可別瞞我。」紀良平道:「沒那回事。」
    兩人獃默半晌,那程楚秋忽道:「雲霄山上,有……有人下來嗎?」紀良平道:「你說文君姑娘嗎?沒有……」兩人的默契,讓程楚秋藏不住心事。他也明知就算柴文君想來看他,兩位師兄也不太可能讓她來,更何況死牢是什麼地方,一個黃花閨女如何能在裏面走動?饒是如此,他卻還是忍不住詢問,然後再來傷心。
    紀良平站起身來,說道:「二哥,你慢用,我先回去了。」程楚秋道:「不陪我多聊會兒?」紀良平道:「昨天大哥和三哥起了一點口角,我還是早點回去看看。」
    程楚秋道:「好端端的,起什麼口角?」想起昨天蕭文來看他時,是有那麼一點欲言又止。本還以為他是因為看到自己的處境,而感到難過,卻沒想到是吵了架了。
    大家兄弟多年,誰人的個性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蕭文一向持重,幾乎不曾跟人口角,這次竟會與大哥發生衝突,事情可不簡單。
    程楚秋腦子一轉,就轉到自己頭上了。事情再明白不過,最近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好讓兄弟們意見不合,唯一的大事,就是自己惹的這一樁了。尤其蕭文當時處置的方法,就明顯地與其他兩位兄弟不同,給程楚秋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印象。
    其實在程楚秋內心深處,他的行事風格,應該是比較偏向蕭文的,不過一但事到臨頭,就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程楚秋不但感傷師父的溘然辭世,也自愧自己的風骨,如此不堪一擊。
    闖出這麼大的禍來,已經拖累兄弟們的名聲不少,可別再讓他們為了自己而失和了。他一想到這裏,馬上說道:「可以的話,明天讓培武來一趟。」紀良平應諾,說道:「如果食慾不好,吃不下的話,最少把燒鵝吃一吃。大哥知道你愛吃,特別請人做的。」
    程楚秋道:「知道了。」送走紀良平,心想:「大哥什麼時候這麼細心,還會讓人特別弄東西來給我吃。只可惜他記錯了,我又不愛吃燒鵝。」又想:「這良平也真是的,明知我食慾不好,還帶這麼多東西來。」知道這些獄卒謹慎,從不吃囚犯家屬帶來的東西,一想到這麼豐富的食物不免又要扔了,倒是覺得可惜。
    他下意識地拿起燒鵝腿來,左看右看一會兒,忽然福至心靈,拿到嘴邊咬了一口。
    說是咬,但人的牙齒沒那麼銳利,而鵝肉沒那麼爛,一般說來,都是用上下顎兩排牙齒咬住之後,配合手部動作,將肉從腿上撕下來。可是這會兒他手上一用力,腿骨居然輕易地從腿肉中脫離出來,變成了肉留在嘴上,手裏拿著腿骨的滑稽景象。
    程楚秋知道情況有異,連忙吐掉嘴裏的肉,走到地牢中唯一一處可以透得到牢房內油燈光線的地方,拿著鵝腿骨仔細端詳。這才發現那腿骨中間已被挖空,中間藏著一團東西。
    程楚秋機靈地回到陰暗處,折斷竹筷,用尖銳的一端去挑骨頭裏的東西,然後細心地拉的出來。攤在手中一看,原來是一塊小碎布包著一段精鋼銼刀,碎布上花花錯錯,彷彿寫著有字。
    程楚秋往上看了一眼,一邊走到明亮處,一邊佯怒道:「也不想辦法把我弄出去,卻每天都送來一堆吃的,是打算就把我留在這裏了嗎?」將一碟小菜扔了出去。上頭的幾個獄卒聽他發脾氣,皺著眉頭躲開。
    程楚秋趕緊看了手中的碎布一眼,只見上面寫著:「子時劫獄,兄昱字。」程楚秋大吃一驚,趕緊將碎布收起來,心想:「這確實是大哥的字,照他的意思是,他今天午夜要來劫獄?」將精鋼銼刀握在手中,細細撫摸,又想:「這銼刀分明是要我切開腳鐐。大哥第一天來就看到了,所以今天要四弟夾帶過來給我。但是,為什麼?難道……」
    程楚秋心緒立刻陷入混亂,卻也一下子全明白了剛剛紀良平一番言不及義的言語。他身陷囹圄,對外消息不通,對於未來的無知與不確定,讓他恐懼莫名。尤其又被關了三天,早就受不了了,實在是迫不及待地想出去看一看,問個究竟。
    時間不甚充裕,所以他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決定依照兄弟們的指示,蹲在陰暗的角落,開始用銼刀開始去鋸腳鐐。腳鐐上原本的活門讓卯釘給釘死了,要脫去這個枷鎖,非用破壞的不可。而為了掩蓋鋸腳鐐的聲音,他得不時地大聲說話,甚至咆哮怒罵,藉以轉移上面獄卒的注意力。
    那獄卒們似乎是看過太多原本自以為是天王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洋大盜,一開始進來時都是一副漫不在乎的樣子,到後來逐漸崩潰,甚至瀕臨瘋狂的整個過程,對於程楚秋的突然發怒,早已見怪不怪了,甚至他關進幾天之後會開始失常發狂,早已成了獄卒間的賭盤,下注金額有好幾十兩銀子,連師爺也插了一腳。
    所以程楚秋的動作,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甚至還有人笑著說:「什麼大俠?比盜賊的定力還差。」大家自顧做自己的事,誰也沒有起疑心。程楚秋不受干擾,兼之一身本事毫無折損,故鋼銼雖細,卻也還算得心應手。入夜之前,已將兩邊腳鐐鋸開一條細細的切口。兩手用力一扳,扣住腳踝的鐵環緩緩脫開,程楚秋忍不住雀躍,但不忙馬上將腳鐐脫去。他現在所要等的,就是與兄弟們約定的時辰。
    聽到換班的聲音,程楚秋知道外頭已經初更了。
    他將扣在腳踝上的鐵箍扳開,輕輕地放在一旁,接著閉目打坐,搬運內息,為接下來的行動預作準備。
    如此練功運氣,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遠遠地有擊掌聲,從兩個方向不斷地鑽進他的耳朵來。程楚秋倏然驚醒,他知道這是他們兄弟間行之有年的暗號。側耳傾聽,但覺聲音由遠而近,速度驚人,心中喜道:「大哥內力與日俱增,四弟輕功又有進步,著實令人歡喜。」又聽了一會兒,疑道:「三弟呢?他怎麼沒有來?」
    尋思之間,那聲音已經來到附近,隨即消失無蹤。地牢上負責看守的獄卒渾然不覺,一點反應也沒有。程楚秋站起身來,心中暗暗祝禱,待會兒動起手來,可別多傷人命才好。
    四周的氣氛似乎一下子全部凝結起來,程楚秋外弛內張,仔細聆聽外頭的一舉一動。不久但聽得上頭發出幾聲悶悶的聲響,那獄卒忽然機靈起來,喝問道:「幹什麼?」
    程楚秋看不見上面發生的事情,只聽到「碰」地一聲,牢門似乎被人撞開,接著嗯嗯啊啊,窸窸窣窣幾聲,油燈映照著光影一陣晃動,不一會兒,又安靜了下來。
    程楚秋出聲試探道:「喂,上面幹什麼?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人頭探了進來,笑道:「二哥!」卻是紀良平。
    程楚秋喜道:「你們來啦!」顏承昱出聲道:「有什麼話,先出去再說。」扔了一串東西,在半空中叮叮噹噹地直響。紀良平伸手接住,三兩下俯身打開地牢門上的鎖。程楚秋說了一聲:「讓開!」右足一點,身子向上拔起,右掌向上一拍,在開啟牢門同時,身子也鑽了出來。
    那牢門口的大小,僅剛剛好容得一人通過。紀良平見他一竄而出,乾淨俐落,毫不遲疑,不禁讚道一聲:「好!」
    程楚秋側身一轉,輕輕巧巧地落在一旁。但見大門洞開,一邊零零落落地躺了幾獄卒打扮的人,不知生死。
    程楚秋正打算上前去查看這幾人的狀況,一旁顏承昱已經催促道:「良平,你帶頭先出去,楚秋,立刻跟上!」
    紀良平應諾一聲,隨即從門口竄出。程楚秋稍一遲疑,也跟了出去。他原本以為一出牢房就可以瞧見蕭文,但是左看又看,卻見不到人影,後頭顏承昱跟上,在他背後催促道:「快走,快走!」
    紀良平帶頭東鑽西鑽,不久便躍過縣衙圍牆,一路往城外投去。來到城牆邊上,程楚秋但見牆頭早已垂了一條繩索下來,繩頭距離地面有兩丈來高,一般人搆不到,但對於他們來說,卻不困難。紀良平毫不停步,一躍抓住繩頭,晃了兩下,便躍上了城牆。
    程楚秋跟在後頭,毫不思索地攀上城牆。那紀良平等他上來,招呼一聲,身子立刻隱沒在另一邊城牆外。程楚秋跟過去往牆邊一看,原來城牆外又縋了一條繩索往城外。
    程楚秋覺得不太對勁,待顏承昱也攀上牆頭,開口問道:「大哥,我們要上哪兒去?」顏承昱不答,只是不斷地催促他先出城去。程楚秋無奈,只得照辦。
    三人出得城後,一路往西奔去。這一跑直出一二十里,來到了雲霄山腳下。程楚秋但見紀良平還是不斷地往前飛奔,毫無停步的打算,莫非目的地是海角天涯?程楚秋倏然停步,說道:「四弟,你停一停!」
    顏承昱從後頭趕上,問道:「停下來做什麼?」程楚秋道:「大哥,我們究竟要上哪兒去?找到兇手了嗎?」
    顏承昱道:「上哪兒去?當然是越遠越好,最好是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你的地方。」程楚秋聽著一驚,雖然心裏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還是問道:「為什麼?」
    顏承昱搖頭道:「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對你不利,你的兩個師兄,非殺你不可。所以我與四弟商量,無論如何,先把你弄出來再說。」言談間紀良平遠遠地兜了回來,站在一旁。
    程楚秋心中怦怦直跳,顫聲道:「什……什麼人證物證?這……這不是胡說八道嗎?」顏承昱恨恨地道:「有幾個雷家的王八蛋下人,說那天晚上柴掌門四處向他們詢問你的下落。其中有一個人帶著他到長廊邊上,指著方向,然後親眼看著他進去,還說他媽的聽到爭吵的聲響,卻因想那是別人的家務事,所以沒有去瞧個究竟……」
    顏承昱越說越氣,好像那個人就在他面前說話一樣,恨不得立刻一把揪過來,喀啦一聲,將他脖子扭斷。
    程楚秋回想當時景況,全身發抖,不能言語。那紀良平接口道:「還有,據仵作說,那個姚姬是因為服食了一種春藥過量,縱慾過度而死。但所有妓院的人,包括老鴇、她的熟客、她的姊妹們,都作證說姚姬從來不用這一套。結果他們不知怎麼在房間內,找到一壺沒有喝完的酒,在酒裏驗出了春藥的成分,無人可賴,所以一併賴在你頭上了。」
    師父到底是不是自己失手殺的,程楚秋已經完全沒有把握了。可是姚姬的死,卻大有蹊蹺。而要說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程楚秋如墜五里雲霧當中,一點頭緒也沒有。按理師父死了,他也是苦主,現在卻成了嫌疑犯,心中又冤又苦,不知從何說起。
    程楚秋腦袋一陣亂哄哄,過了半晌,終於擠出幾個字,說道:「這其中一定有古怪,有人……有人想要陷害我……」他一想到「有人陷害」,腦筋立刻清醒過來,心想確實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更合理的推論了。於是便道:「對,一定是這樣子的,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沒錯,就是這樣……」
    紀良平認真道:「二哥,你想清楚,到底誰有嫌疑,咱們把他揪過來問清楚。一個問過一個,總要把他找出來。」
    程楚秋只是合理懷疑如此,心中根本沒有一個譜,要他立時找出一個涉嫌者來,談何容易。只得道:「這要好好地查一查,我現在還不知道……」忽然間,遠遠地有人說道:「二哥,既然如此,你就更不應該離開了……」程楚秋朗聲道:「三弟,是你嗎?」
    遠遠人影一晃,不一會兒來到三人跟前,卻不是蕭文是誰?
    顏承昱道:「你終於肯來了嗎?」蕭文道:「大哥……」紀良平道:「大哥,三哥來了就好,你就別再說了。」
    顏承昱「哼」地一聲。蕭文道:「我是來勸大哥,別把二哥帶走的。」顏承昱臉色一變,道:「什麼?」紀良平攔上前去,擋在兩人中間,說道:「三哥,你也別說了……」
    蕭文欲言又止。忽然身後腳步聲窸窣作響,幾道人影圍成扇形,遠遠兜了過來。顏承昱大驚,指著蕭文說道:「你……你居然去通風報信?」驚疑之間,人群漸漸圍攏,將四人圍在核心。
    程楚秋逐一往這些人臉上瞧去,但見當頭的便是自己的兩位師兄,接著是雷頌德父子三人,當日事發後第一個趕到的曹崇等人,其他還有許多大概見過幾次面的,一時之間也想不出這麼多人的姓名來。不過這些人看待自己的眼光,輕蔑鄙視者有之,唯恐天下不亂者有之,早已與先前多屬敬重、欽羨的目光,大有不同。
    那曹崇道:「程大俠,你就這樣不辭而別,真是讓人好生失望啊。」顏承昱踏上一步,說道:「少廢話,你們不是已經決定要定我兄弟的死罪了嗎?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還有,我兄弟是我去救出來的,不是他自己逃跑的,要就針對我,儘管放馬過來!」
    雷頌德道:「顏承昱,你以為這樣是救你兄弟嗎?你這樣是在害他啊!」顏承昱譏笑道:「嘿嘿,對,我把他從地牢裏拉出來,是在害他;而如果讓你們將他拉去砍頭,就是救他了。」
    雷頌德道:「事情都到了這般田地,你還是這麼執迷不悟,等一下可別怪老夫不念舊情。」顏承昱「哼」地一聲,不再答話。
    那程楚秋道:「慢著,雷莊主,你說事情到了這般田地,是什麼意思?」雷頌德道:「好漢做事好漢當,你自己幹的事,大大方方承認就是了,何必拖累兄弟們下水。」
    程楚秋道:「晚輩那天喝得醉醺醺的,就是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事,煩請莊主告知。」雷頌德道:「嗯,你既然知道自己喝醉了,知道酒醉後可能幹出連自己都不記得的糊塗事,倒還不枉柴老英雄對你的一番厚愛。」說著,看了曹崇一眼。
    曹崇會意,接口道:「那就由我來說明,這些天來,我們參酌人證物證,所釐清出來的事實。當天晚上你喝醉之後的情況是這樣子的:
    「首先,我們確定你當時的確是喝醉了,證人是你的三位兄弟。因為當天晚上,你的兄弟們特別安排了本縣城的第一名妓,來給你陪宿慶功,所以他們三個早已商議先把你灌醉之後,送你回房。」
    程楚秋到現在才知道這個天外飛來的姚姬,為什麼從天而降,而又為了什麼熱情如火了。他本想出言埋怨幾句,但想這是眾位兄弟的一番好意,自己喝醉了是事實,怪也只能怪自己得意忘形了。
    曹崇見他同意這段說法,於是續道:「這個妓女到底如何與你溫存,那也不必細表。總之飲酒作樂是絕對少不了,因為你在她的酒裏放了一種藥力相當強勁的春藥。而這種春藥經過查證,並非一般尋常的藥舖所能配出,它應該是江湖上秘密門派的一種用藥,用在身懷內功的人身上,藥效只有更強。也就是說,它的配製是用來對付武林中人。
    「你在江湖中打滾多年,對付過不少邪魔外道,也許這是你在某一次戰役中的戰利品。酒後放縱,為了尋歡作樂,於是用在妓女身上,卻沒想到不諳藥量,讓一個尋常的妓女一命嗚呼……」
    程楚秋冷笑道:「滿口胡說八道,不過編的故事倒是合情合理,我就姑且聽之。說下去。」他那時看到師父橫死,疑心與自己有關,一時方寸大亂,腦袋也跟著一團混亂。可是現在他開始懷疑這一切是有人要陷害他時,腦袋便忽然清楚起來,往日氣魄也跟著復活。
    曹崇微微一愣,但想他虛張聲勢,也不放在心上,便續道:「不知情的妓女喝下春藥之後,當然不是馬上死亡。藥性發作之時,你們兩個在床上翻雲覆雨,激烈異常。便在此時,你師父突然找上門來,一看到你與一個陌生女子在床上胡天胡地,當場勃然大怒。
    「因為你不但是他的愛徒,更是他未來的女婿,他才在筵席之前訓斥了你一頓,望你成才。沒想到才一轉眼,你卻把它當成馬耳東風。柴老英雄盛怒之餘,也許是當場出手教訓也好,或者是指著你的鼻子辱罵也好,總之你們兩個大打出手。
    「那柴老英雄原本只是想教訓徒弟,下手自有分寸,但喝醉酒的瘋漢哪裏知道輕重。柴老英雄身受重傷,就躺在牆角,但是你這個糊塗的徒弟,卻上床去繼續尋歡作樂。一耗到天亮,柴老英雄終於傷重不治。」
    那盧崑山聽到這裏,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蔡斌沒哭,卻機靈地開始破口大罵,什麼畜生啦、忘恩負義啦,只要是想得到的,全部出籠。咒罵一會兒,漸漸詞窮,雷頌德適時安撫,化解一些尷尬。
    程楚秋臉色尷尬,道:「說我傷了我師父,有什麼證據嗎?」曹崇道:「有人親眼看見柴老英雄進了你住的房間之後,屋內發出爭吵的聲音。」頓了一頓,續道:「另外,我們檢視柴老英雄身上的傷勢,發現致命傷一共有兩處,其一是他彷彿在對掌的時候,傷了肺脈;其二是他背上的掌傷。他背上受了一掌,五臟六腑受到重創,終於導致死亡……」
    程楚秋心中一凜,尋思:「我記得當時確實與某人對了一掌,可是就那麼一掌,我躺在床上根本沒下床,如何能打到那人的背後呢?除非他背向著我,躺向床來,可是哪有這回事。」
    他在心中想的,都以「那個人」、「他」作為代稱,實是希望那夜與他對掌的人,與自己的師父毫無關係。
    現在師父身上至少有兩處內傷,顯然這其中就有蹊蹺。他心中確立了的確有人暗地搞鬼的現實,不覺激動起來,卻聽得那曹崇仍續說著:「經過你兩位師兄的證實,柴老英雄身上的傷,確實是受了自家內勁所噬,尤其背上那一掌,很像是貴派雲霄掌中的『沖天式鳳翱九天』,哎,用師傳武功來對付自己的師父,冤孽,冤孽……」
    程楚秋看著盧崑山,心想:「是大師兄嗎?他不服師父要將掌門之位傳給我,曾經唆使他門下弟子到處造謠生事。那晚在席上給師父說破,因此他不但恨我,也埋怨上了師父,於是痛下毒手,然後設計嫁禍給我,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啊……」
    可是他想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大師兄從來就不是心思縝密之人,他有辦法在一時之間想好計謀,然後付諸行動嗎?依此看來,還是為人把細的二師兄比較有可能。」
    想到蔡斌,眼光便不由自主地瞧向他。可是隨即又想道:「二師兄偷練七散手傷了自己,據師父那晚所言,他的內傷只怕不輕,以他目前的功力而言,可以用『沖天式鳳翱九天』一掌震傷師父的五臟六腑嗎?」
    程楚秋心中轉過無數念頭,不斷自問自答,只想早日釐清案情。可惜他時間已經不多了,但聽得曹崇說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程楚秋道:「我沒有下藥毒害姚姬,我師父更不是我殺的。」蔡斌嚷道:「哼!這天底下所有作姦犯科者,有誰會承認自己有罪呢?若不嚴刑拷打,我看他是不會招的。」
    程楚秋道:「二師兄,你真的認為我會殺害師父?」盧崑山幫腔道:「師父無意中撞見你的醜事,一氣之下,不但不要你當掌門了,也不將文君嫁給你了。你惱羞成怒,又喝了酒壯膽,什麼事幹不出來?人家說酒醉三分醒,我就不信一個醉得神智不清的人,還能知道要玩女人!」
    顏承昱勃然大怒,喝道:「這個主意是我出的,要算帳就找我,別像瘋狗一樣,到處亂咬!」這回輪到蔡斌幫腔,道:「姓顏的,我師父還真沒錯看了你。他說你成天只知道喝酒胡鬧,沒有半件正經事,如今事實證明他老人家高瞻遠矚,果然半點不錯!」
    顏承昱大怒道:「柴掌門是長輩,可以這麼說我。但你是什麼東西?可是活得嫌太久,不耐煩了?」蔡斌亦怒道:「你……」兩人一言不合,掄起拳頭就要上前理論。雙方人馬趕緊將人各自拉開。
    曹崇道:「好了,該說的,我們都已經說了。程楚秋,你是乖乖的跟著我們走呢?還是要大家一擁而上,將你逮了走?」
    程楚秋道:「你們大家是已經根據剛剛所謂的證據,定了我的罪了?還是有保留繼續追查此案的可能?」
    曹崇與雷頌德相視一眼。雷頌德道:「要是有新的證據,當然可以繼續追查下去。不過你要是想要逃走,那我們就會當你是畏罪潛逃,到時罪加一等,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程楚秋如何不知他們言不由衷,使得是緩兵之計。笑了一笑,說道:「我不會逃,但我也不跟你們走。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有新證據給你們看。」盧蔡兩人異口同聲道:「別聽他的,他這會兒不是從監牢裏逃走了嗎?」
    曹崇沉吟一會兒,說道:「不過為了表現你的誠意,你得先跟我們走。一路上你可以把你的發現告訴我們,大家商議一下,看怎麼幫你的忙。」
    程楚秋環視眾人,緩緩說道:「我懷疑真正的兇手就在這裏面,所以很抱歉,我得自己來追查。」
    眾人聞言,不禁譁然。曹崇道:「使出這種拖大家下水的障眼法,未免也太小看我曹某人了!」程楚秋道:「我知道你們不相信我,因為在你們心中,早已認定我是弒師兇手。所以我也不信你們會給我公平的平反機會。既然我們彼此不信任,道不同不相為謀,那也只好各自努力了。」
    曹崇右眼一挑,道:「那是什麼意思?」程楚秋道:「大家各憑本事,看誰先抓到真兇。」
    盧崑山按耐不住,叱喝道:「他媽的真兇就是你,識相的快快自刎謝罪,否則動起手來,大家都不好看。」當下便有人鼓動叫好。
    程楚秋道:「大師兄,師父死了,我跟你一樣難過。你誤會我,我不生氣,不過兇手真的不是我。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找出真兇來,到時你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盧蔡兩人大叫:「放屁!」
    曹崇道:「這麼說來,你是堅持不肯跟我們回去了。」程楚秋道:「我若不能找出真兇,以告慰我師父在天之靈。程楚秋枉生為人。」雷頌德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雙方談判破裂,一場激戰一觸即發。那蕭文見情勢不對,趕緊說道:「曹先生,你不是說在這件命案尚未查個水落石出之前,我二哥都還只是有嫌疑而已嗎?可是現在聽你的口氣,卻已經把他當兇手了?」
    曹崇道:「他若問心無愧,又何必逃獄?目前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他如不跟我們回去,對柴老英雄的家人,對整個雲霄派,將如何交代?」蕭文轉向程楚秋道:「二哥,我相信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正因如此,你更不能走,你一走,就只有落人口實,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
    程楚秋道:「三弟,我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但是這件事情策劃縝密,非比尋常,背後黑手大有來頭。我現在要做的是反客為主,才能脫離他的制肘,跳脫他的策劃。只有讓他慌了手腳,才能逼他現身。」他一邊說,一邊看著盧蔡二人的表情,希望從中找出一點頭緒。
    蕭文不以為然,急道:「可是脫離群眾,單獨行動,鐵定引來非議。」顏承昱則哈哈大笑,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二弟此舉,深得我心!」紀良平聽了,拍手叫好。
    曹崇與雷頌德臉色微變。程楚秋趕緊說道:「三弟,你的好意,二哥心領了。大哥、四弟,此事與你們無關,請你們退到一邊去。」
    紀良平大叫:「誰說的?我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顏承昱連忙阻止道:「欸!你二哥是誰什麼人?他不想來,八人大轎也抬他不來;他要是想走,又有誰攔得住他呢?」紀良平點頭稱是,撫掌而笑。
    曹崇冷笑一聲,道:「好,那就讓曹某來攔他一攔。」話才說完,身子一閃,直往程楚秋身前竄去。
    四周人群往外退開幾步,讓出較大的空間給兩人發揮。程楚秋雖然知道曹崇這個人,但是兩人年紀差了一截,個性也不太合,所以一向跟他不熟,也沒什麼交情。不過他既是與自己師父輩相交的武林前輩,必有相當身手。此刻見他掄拳而來,更是不敢小覷,五指一伸,逕抓向他的拳頭。
    曹崇見他如此膽識,喝道一聲:「好!」卻不硬碰,肩頭一沉,直取他的小腹。程楚秋右腳腳尖一轉,一閃就閃到曹崇背後,右手化掌為爪,反手便往他的後頸抓去。
    曹崇大駭,身子一矮,向前竄去。程楚秋逮到機會,立刻跟上。曹崇邊閃邊打,落入下風。
    雷頌德見曹崇三招之內,就一路挨打,心知再耗下去,也是多浪費辰光,於是便向左右道:「我們是來抓人犯,不是來比武的,來人啊,一起上,把程楚秋抓回去!」
    四周眾人應諾,開始朝核心圍上。紀良平見狀,喝道:「喂!你們這是幹什麼?」也要上前動手。那程楚秋儘管正與曹崇纏鬥,卻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紀良平蠢動,知道他們一但與這些人動上手,一有傷亡,雙方將結下仇怨,永遠糾纏不清。
    他自己一個就已經夠煩的了,實在不願再將兄弟們牽扯進來。拿定主意,忽地側身一轉,甩開曹崇,竄向雷頌德。
    那雷頌德原本還在指揮眾人包抄合圍,突然眼睛一花,程楚秋竟已來到面前。他吃驚之餘,下意識便先退後去護著兩個兒子。程楚秋瞧出他的心思,於是佯裝向他兩個兒子進逼,待他更往後退去時,身子倏然往旁邊一讓,朗聲說道:「為了我程楚秋一人,居然如此勞師動眾,實在愧不敢當。但程某師仇未報,無法多做停留,只有改日再來領受諸位前輩教誨,承讓,承讓!」話沒說完,身子已經竄出眾人合圍之外。
    程楚秋絲毫未露敗相,忽然選擇逃離,眾人都是大感意外,相顧一愣,幾聲吆喝,這才紛紛往前追去。相較於剛剛受驚的曹雷二人,盧崑山與蔡斌義不容辭,一馬當先。顏承昱與蕭文、紀良平等因為不放心,也尾隨而去。
    夜色深沉,程楚秋一擺脫眾人,便續往西邊一片黑壓壓的樹林奔去。盧蔡二人知道一但讓他遁入深夜的樹林當中,以後再想找他,將可比大海撈針,更是卯足全力追趕。
    時候一久,眾人的武功逐漸分出高下。緊隨在程楚秋之後的,首先是盧崑山與蔡斌,這三人師出同源,光以輕功而論,幾乎難分軒輊。接著是曹崇、顏承昱與雷頌德,他們的內功根基不差,緊緊咬著前方三人,速度穩健。最後才是蕭文與紀良平,與幾個雷頌德邀來共襄盛舉的武林朋友。不過紀良平輕功甚佳,漸漸趕上顏承昱,頗有後來居上之勢。
    可是程楚秋實在不愧是近年來武林中不世出的練武奇才,盧蔡兩人早了他十幾年同門學藝,雙方距離卻只有越拉越遠。兩人又堪堪追了一二十里,蔡斌更逐漸讓顏承昱與紀良平給趕上。盧崑山大驚,眼見樹林就在眼前,心想如此下去,非旦程楚秋能安然遁入林中逃逸,有了顏紀兩人掩護,還能從此高枕無憂。心裏一慌,高聲叫道:「有誰能擒下雲霄派姓程的逆徒,死活不論,賞格紋銀一千兩!」
    他說這話原本只是一時心急,口無遮攔之言,只想自己若能擒拿殺害師父的兇手,這雲霄派的掌門自也是手到擒來,哪裏管得了有沒有一千兩給人家?可是他話才說完,左右兩邊忽然閃出兩道人影,如飛箭般往前急竄而去。其中一人還說道:「何不早說呢?」
    那顏承昱與紀良平自然也聽到了盧崑山出言懸賞的話,還來不及一笑置之,忽見兩道人影從兩邊竄過,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顏承昱知道這兩人乃是為了賞金而來,心中大怒,奮起一拳,便往其中一人背上打去。
    他盛怒之下身子急竄三尺,對方若不回應,這一拳可就要打在他的背上。說時遲,那時快,卻見對方倏地轉過身來,迎面也是一拳。兩拳相對,「碰」地一聲,顏承昱但覺對方拳勁威猛,內力深厚,全身給他這麼一震,忍不住連退三步。
    顏承昱驚駭之餘,連忙拿樁定住。還來不及喘息,卻見紀良平身子也在此時倒飛過來。顏承昱向前伸臂抱住,免去他四腳朝天之恥,耳裏同時聽得那兩道人影有人說道:「所謂程楚秋的把兄弟,原來也不過如此……」另一個人哈哈大笑,與程楚秋的背影,同時消逝在樹林當中。
    盧崑山與曹崇後腳趕上,在樹林外糾集眾人,刻意避開顏紀兩人,低聲分付任務。蕭文也在這時趨向前來,伸手要幫忙扶紀良平。
    顏承昱大怒,拂袖要他退開,兩眼望向樹林,心道:「剛剛那兩人是誰?武功厲害得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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