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3/0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前篇)第二八章.楔子一.摩羅街榮叔的壓箱寶(3-28-1)

    前篇 《石像鬼》
    「無盡之罪,唯交由地獄審判,方顯神性。」
    第二八章    楔子
    楔子一.摩羅街榮叔的壓箱寶
    許鈺蓁大學畢業後,好久沒找着工作,投遞上百封履歷皆石沉大海,近半年,灰心、自我懷疑,幾乎失去初入職場拼搏的鬥志時,終於等到某藝術公司傳訊息,讓她去面試。許鈺蓁特別高興,只是面試條件有些奇怪,必須帶上大學畢業論文。許鈺蓁內心忐忑,其論文題目《從女性墓主陪葬文物探討招鬼信仰》,尋常職場面試,極少查閱厚重的畢業論文,更何況撰寫「陪葬品招鬼」內容,哪家藝術公司想任用這項專業。
    面試當天,老闆榮叔,年近七十的香港人,身材癯瘦、面帶病容,胸前和左腕皆繫掛昂貴的癭木手串,他劈頭直問:「這份工作妳確定能做得久?」當屆畢業生誰會答不確定,又誰敢保證一定做得久?許鈺蓁斟酌著該如何應答,榮叔重回論文,仔細翻讀,二十分鐘後方說道:「妳的專業能做很久。」許鈺蓁最終擔任榮叔的行政助理一年零三個月。
    「皇榮御書齋藝術公司」,舉凡藝術品仲介、拍賣會籌備,甚至培養新銳藝術家成名的規劃,均涉足。公司承租大安區的舊公寓,一樓做為藝品展示廳,四樓當成辦公室,以及五樓──榮叔的住所。榮叔一生未婚,早年從香港聞名全球的古董老街「摩羅街」,經營古董舖起家,經常往來兩岸三地收貨,特別喜愛臺北的人文氣息,又年齡、健康漸衰退,大不如前,便定居臺北。
    許鈺蓁每日上班流程固定,早上十點,啟動一樓藝品展示廳電動鐵捲門,再上鎖第二層玻璃門,路過行人能透過玻璃窗門,欣賞皇榮御書齋的精美裝潢、擺設,她就上四樓辦公室處理各項行政業務,至下午六點下班,正常八小時工。中午十二點整,一樓負責藝品介紹和打掃的資深業務員,魏菱芳,甫到點上班。以月計,不超過五個陌生客人參觀,同行者也是談定買賣,直接派車運走古董、藝品。
    臺北,不存在像北京潘家園、東京有樂町或首爾仁寺洞,那種整片區域的古董市集,許鈺蓁聽家人提過,目前銷售電子產品的「光華商場」一帶,早期確實是不折不扣的古董市集,現下臺灣的古董舖也多改名「某某藝術公司」、「某某藝品公司」。許鈺蓁曉得榮叔背後有幾家建設公司給予經濟資助,詳細什麼理由,不清楚。
    日復一日,大半時間,許鈺蓁獨自留守四樓,她發現榮叔和菱芳姐幾乎不踏入四樓,任何事都撥內線電話傳達,以新進員工而言,雖然寂寞卻相當輕鬆,無老闆的辱罵和前輩的霸凌。偶時思考,長久待下去,會否阻礙職場技能的提升,但每遇同學聚餐,聽各人抱怨遭創際遇,不禁又深感慶幸,人人出社會工作,求得是積極學習、順利賺錢,沒幾人真想藉由打擊自信心以強迫成長,唯獨一件事,令許鈺蓁耿耿於懷,即辦公室外、放走廊上,那漆成艷紅色的明朝木櫃。
    四樓的倉庫藏放近千件古董。藝術公司是箇幌子,榮叔實乃「鼠貨」古董商。摩羅上街,別名「貓街」,暗喻淘寶人似貓叼貨,而貓街裡銷贓盜墓團夥盜出的墓葬品,就叫鼠貨,所謂「鬼市貓街鼠貨」,指得就是些見不得人的物件。坦白說,許鈺蓁不在意貨源,雖對陪葬品小有研究,畢竟古董水深,難辨真偽,只是木櫃裡擺放的物件,陰寒得緊。
    幾隻古甕、三匹白綾,和兩副貌似非洲原始部落的祭司面具。
    木櫃之物似乎十分珍貴,榮叔交代許鈺蓁整理時,務必謹慎再三。
    許鈺蓁極度介意那三匹白綾。剛開始,許鈺蓁將白綾捧到辦公室外,一張充當午休臥榻的黃花梨羅漢床,一字平列,搬來馬椅梯,集中並調整吸頂式投射燈。燈光聚焦照射下,白綾確實些微泛黃,然無黴菌斑點,保存良好。許鈺蓁異想天開,想起冒險小說裡,綾布描繪隱形地圖,必須高溫高熱下方能顯影,當然她不會傻得去加熱,她拉攤其中一匹白綾,再由辦公抽屜找出放大鏡,趴上白綾一寸寸細察,放大鏡下的織紋單一整齊,毫無殊異。許鈺蓁當下只得解讀,白綾為製作衣服內襯的裡布。
    隔了幾週,某藝術家到四樓討論展覽事宜時,突然問道:「四樓只妳一名『女生員工』嗎?」已工作三個多月的許鈺蓁,疑惑回答:「嗯⋯⋯只有我。」藝術家輕輕噢了聲,往四樓屬後半部的空間望去──那兒另有展覽室、儲藏室和廚房,以及擺置雜物的後陽臺──陽臺角落搭蓋一間古怪而從未使用過,沒窗戶的廁所。
    許鈺蓁並非不知那間廁所古怪,因為榮叔豎立許多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佛像,堵住廁所門。
    覺得進入皇榮御書齋,真真祖師爺命定。人若天生存在既定的命盤或運數(一般統稱「八字」),無論如何,總會相逢。古董鑑定專家大有人在,當時許鈺蓁不具鑑寶神眼,榮叔說是魏晉南北朝時期佛像,她也就半信半疑,畢竟佛像擺放廁所前,未免大不敬!誰信?待愈久愈了解,公司基本上完全無法應徵男性員工,原因也出在那廁所,由打算淘汰的員工紙本資料顯示,除了菱芳姐和自己外,沒人能任職超過三個月。
    近期榮叔知會許鈺蓁,把木櫃內古董,先裝箱放進儲藏室,挪出空位為下檔展覽之用──「天衣無縫古衣展」──合作一所相當知名的大學的服裝設計系。
    這百件古衣,自是墓盜陪葬品。
    開展前,百件古衣暫存放四樓,榮叔挑選十五件品相最佳良,準備羅列於明朝木櫃做為特別展示,可銷售高價。
    許鈺蓁提來幾口皮箱,裝好古甕和祭司面具,想起三天前「消失」的白綾。
    那間廁所每晚過九點多,或陰天時,會自動開關門,但只要許鈺蓁前往巡視,門又關得嚴實⋯⋯直至許鈺蓁離職,她從未「看見」──沒看過,不表示「感應不到」。本身看不到,固然無法證明「存不存在」,但許鈺蓁曉得「祂」是女性。
    幾乎來過四樓的訪客,皆表示「好像有看到」,特別那名和自己年齡差一歲,長相、身材異常俊美的男子。許鈺蓁以為男子是剛出道的模特兒或明星⋯⋯那樣的外貌不入演藝圈,實在可惜,男子卻自我介紹,是臺隱大學民族學研究所二年級學生,即將畢業,正焚膏繼晷地寫論文計劃,坐等教授點頭同意。他喜歡講冷笑話,名字也非常夢幻,叫「墨薔淳」。
    許鈺蓁偷偷詢問墨薔淳,是否曉得白綾的來歷?墨薔淳露出苦澀微笑,乾脆地承認三匹白綾來歷恐怖,反問許鈺蓁假使知道真相,害怕嗎?許鈺蓁堅定回答:「不怕!」同樣身為女孩兒,其實多半猜出點兒事。墨薔淳敘述故事的來龍去脈,許鈺蓁越聽越難過,不管出於何種原因,祂留世太久,必定寂寞又不甘心吧。三匹白綾消失後,四樓安靜不少。
    整理古衣緣故,許鈺蓁常加班到夜間十點。百件古衣均是民初時期的上衣(襖),布染色澤雅緻,繡工精細、圖樣彩鳳虹鸞,美得令許鈺蓁每經手整理一件,都要欣賞好久。
    此時進公司已一年多資歷,許鈺蓁難免養成一些特殊習慣,好比聞古文物氣味。
    與古董朝夕相處,很難不去注意。百件古衣,單憑肉眼欣賞,連外行人都能估計價值不斐;氣味中,許鈺蓁只判斷出麝香、白檀、人蔘、丁香、鬱金、蘭草、茉莉、木樨、當歸、甘草、黃檗、花椒等些許材料,含括花草香味、中藥沉味和陳酒醇味,古老防腐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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