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女－團錄 壹.

天色暗了下來。協子熄滅了靠近外廊的燈火，慢慢地邁著端莊的步子折返回東側殿。

門楣橫匾上掛著「昭德門院」的題字，正是協子侍奉的姬君，橘賢子的寢殿。匾額由左京大夫橘氏所書，意在勉勵自己的女兒靜心修德，成為擁有賢良名聲的淑女。

而橘賢子確實不愧其名，在閨中之時便以貌美貞靜受到讚譽，這也是藤原家將協子送到橘氏家中學習規矩的原因。

協子經過狹窄的長廊，從障子裡透出微微光亮，正好可以照明前方的路。夫人應該已經歇下了。然而這時，卻忽然從裡面傳來一聲略帶驚惶的喊聲。

——「駿河！」

藤原協子： 本應輕巧的步伐在寧靜夜幕中越顯侷促。

「⋯⋯夫人。」因聽見房內驚呼，而連忙加快腳步入內查看。

ＫＰ： 本應換下華服歇息的夫人端坐在鋪好的被褥上，衣著整齊，有些不安地捏著寬大的衣袖。

看到協子進來，橘賢子鎮定了許多。她素來舉止端莊，方才那樣呼喚名字著實反常。

「我看見妳經過，就⋯⋯沒什麼事，讓妳擔心了。」橘賢子反過來安撫協子，嗓音輕柔。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道，「請妳把收在妝匣最底層的首飾拿過來吧。」

藤原協子： 「是。」輕輕行禮，照著夫人的吩咐取出首飾，呈遞上去。

這才緩緩張口問道。「理應是您歇息的時辰了，夫人為何還著以正裝呢？方才聽見您呼喚駿河，倘若有什麼事，請務必讓我與您分憂。」

ＫＰ： 協子抽開妝匣最底那一層，裡面放著一件華貴的金色寶冠，上面綴著珠母貝、珊瑚、珍珠，色彩艷麗，做工細緻，金絲掐得極細，互相纏繞，極其柔軟，在暗室裡也展現出流光溢彩來。

任何見到它的人都會感慨其奢華和美麗。即使是見慣了珠寶首飾的協子，也想不到有哪位工匠能有這樣的手藝。

協子小心地取出寶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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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賢子並沒有接過寶冠，她似乎在觀察協子的神色。

看到穩重一如以往的表現，她好像安心了許多。 「幸好⋯⋯有叫住駿河呢。有妳在身邊，總覺得心可以變得平靜。」橘賢子微笑說道。

「其實，我近來睡得不太安穩⋯⋯」橘賢子垂下眼簾說道，「在夜裡，好像被什麼人盯著似的，內院守備森嚴，妳們休息的居室又在相鄰的廂房，怎麼會有人闖入呢？我思索了幾天，才覺得好像是⋯⋯」

橘賢子有些害怕那個寶冠的樣子。「方才準備更衣時，我又感覺到那股視線⋯⋯抱歉，我說了很難理解的話吧。」橘賢子擔心協子會被她的情緒影響，關切地看著協子。

藤原協子： 夫人未有取過寶冠之意，倒不如說多有幾分神色畏怖，遂將首飾收回妝匣，這才端坐於夫人身側。

「駿河是服侍夫人的女房，您願意喚我至您身旁，駿河很榮幸，請您切勿隨意致歉。」如同往常，神情柔和地回應姬君。

夫人賢淑端莊，會露出如此神色，定是受了近日的惡夢所擾。 「若是，您睡得不安穩，要不駿河給您用些薰香？」

ＫＰ： 「也好⋯⋯」橘賢子頷首同意，不過看到協子將首飾收回妝匣裡，她面露猶豫。

「妳要去一趟庫房取香料吧？不如順道把寶冠放在⋯⋯」她自己止住了話，輕輕搖頭，「不，這是兼明大人贈予我的信物，若是被發現收在庫房，不知道要傳出什麼流言蜚語。」

藤原兼明即是橘賢子的夫婿。那是一位俊逸儒雅、風流倜儻之人，他每次來訪，都能引起女房們或羞怯或興奮的竊竊私語。

不過他已經好一陣子不曾來了。

提到藤原兼明，橘賢子的神情略顯黯淡。「不知道兼明大人是不是忙於朝政呢⋯⋯」

藤原協子： 只怕⋯⋯不是忙於朝政。

大人與夫人間的事，並非自己這般身份應當過問，卻亦不禁在內心，為夫人泛起些許神傷。

從服侍於身側起，親眼見著夫人寬待所有女房，既無責難，亦不曾頤指氣使，如同院名昭德——是為非常貞熟的女性。得以服侍於她，深感欣喜。

思緒告了段落，已來到庫房內。

ＫＰ： 協子從斗櫃裡取了一些香料。

其實不枉協子會有這樣的念頭。當年藤原兼明追求橘賢子一事，可是鬧得滿城皆知。和歌一首接一首地送來，收得多了，若是不予回信，會顯得失禮。橘賢子為此相當困擾，不得不提筆返了和歌。

在藤原兼明來訪時，橘賢子想要使他知難而退，提出要一件龍宮的寶物才答允他的請求。沒有人知道龍宮的寶物是怎麼樣的。藤原兼明笑意未減，依然風度翩翩，說願意為她尋來寶物。那副風姿就連之前感到困擾的女房們也有些被打動了。

一個月後，原以為已經放棄了的藤原兼明忽然造訪，並如約獻上來自龍宮的寶物。但凡見過寶冠的人，對此都不會有絲毫懷疑，那實在是太珍稀、過於華貴了。

橘賢子許諾在先，只好委身於他。藤原兼明的深情追求也蔚為佳話，在京城裡風行一時。

協子一邊回憶往事，逐步返回昭德門院，為夫人燃上香料，並服侍她更衣。橘賢子也若有所思，在褪下外裳時輕聲問道，「我一直自衿守己，不曾寫和歌催促大人前來，如今⋯⋯是否請他登門才好呢？夫婦之間過於恪守禮節，也並無意義吧⋯⋯」

藤原協子： 「夫人與大人間之事，本不是駿河該當過問。但是兩位大人已為夫妻，想見夫君，又何嘗不可呢？」

ＫＰ： 「妳說的是，是我顧慮太多了。」橘賢子垂眸一笑，臉上卻沒有多少盼望夫婿的羞怯之情。

「明日，請陰陽寮的大人過來一趟吧。」躺進被褥時，橘賢子看向在燈罩旁的協子，忽然說道，「不過，我不希望被人知道⋯⋯請妳悄悄地去請一位，從東偏殿後方的門進來。」

藤原協子： 「駿河明白，明日一早便去請人來。」望著終於闔眼的夫人，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駿河先行退下了，夫人請好好歇息。」

ＫＰ： 「那就勞煩妳了。」橘賢子喃喃說道，聲音漸息。

協子踏著月色回到女房的居室，也收拾好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