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都不敢吭》

(部落格淡紙底色版： suminglen.blogspot.com/2022/03/DareNotToSay.html)

你站在隊伍裡，看向包包裡那二維分子擴散模組。這可真是好東西，不枉你在廢土忙了一整天才挖到。

想著，你又伸手進去掂了掂那模組的重量，嗯，這次撿到這寶貝，應該可以換個三十來枚漿糊幣吧。搞不好還可以拿幾枚去跟小攤販換一點餅乾來吃。想著想著，你的心情頓時又更好了。

在這種心情下，你跟著隊伍一同向前進，準備登關回到自己住處。

沿途，高聳的人造塔群開始遮蔽住整層天空。原先眼裡微薄的恆星光現在替換成了人造燈，自關口如隧道般投射而出。在這逐漸變化的光線裡，你抬頭看向上層的屋樓，那些至少還碰得到恆星光的地方。啊，真好，總有一天你會在廢土裡找到大寶藏，屆時就能往上遷好幾樓層了吧。只是雖然每次通關時你都這樣盼著，可如今卻也沒什麼變化。你還停留在第一層。

不過，今天這一趟倒也不是毫無收穫。就在你們快抵達關口的時候，似乎有些旁人耳語開始引起了你的注意。

「要打了，你有聽說嗎？」

「打什麼打？」

「聖極星要對自繞公國出手，你沒聽說嗎？」

「他們不是很親近嗎？」

「聽說最近沒那麼親了，兩方邊界時常有戰爭。」

「真的啊，那這次是怎麼樣？」

「聖極星大軍壓境，和之前小型戰事不同……」

嗯，很有趣的消息。

說來你們這星群，和聖極星與自繞公國都有些關係。不過聖極星是較為大型的星群，軍事力量強大，且多年來由強人領導，和你們這星群更為相似一點。至於你個人呢，更是和很多同胞一樣，對聖極星與強人領導頗為推崇。因此當消息傳入耳中後，你便難掩雀躍。在速速通關後，你盡快找到一處熟悉的販賣機，將漿糊幣投進兌換一袋漿糊後，便興沖沖地趕回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處暗無天日的巢穴，如今一切恆星光已被上層塔樓遮掩，但若肆意開燈又容易損耗得來不易的資源。因此在每戶當中只見到細微的光線，在陰暗潮濕裡的霧氣中隱隱透出。

你走到自家門前，將手上的植入晶片與門卡感應，然後鑽進狹小的屋中。在房裡紛亂的一切，若不是長住於此之人，恐怕將被阻礙得無處通行。不過你在當中則顯得自在無比，三兩下便找出一組碗盆，盛起還稍微帶點溫度的漿糊，然後便窩到螢幕前，將自己掛上星際量子網路，檢索戰爭最新的消息……

「聖極星不滿自繞公國過於傾近藍白星聯，聲稱其危及鄰近兩自治衛星，已於稍前時日出兵進攻自繞公國……」

哦，終於要打了嗎？

「聖極帝皇調動多路部隊，從不同路線方向包圍進軍，」

看起來是動真格的呢。說來這聖極帝皇也是人中龍鳳，說出兵就出兵。

「目前一路突襲部隊已朝公國首都不斷挺進，預估在一日內便能攻至首都，」

兵貴神速是吧，這一手可真厲害。聖極星不愧是軍事強權，馬上就掌握進軍要領，打得自繞公國難以招架。

「在另外方面，聖極星軍也已包圍公國的主要城市。主力巡洋艦和砲艦等重裝備也已經抵達，展開轟擊。」

想不到連巡洋艦都出動了呢，看來這一仗必定會很刺激。你們也算有幸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種層次的戰爭了。

接著，你注意到新聞一旁的評論區，開始浮現各種評論。於是你定睛一看，只見那些跟你同樣關注的網民們，也正對此事高談闊論著。

「我個人是還滿贊成出兵的。要不，等到別人都打到你家門前了。」

「原本自繞公國還是自己人呢，結果成天跑去勾結境外勢力。」

「這就是我說的，禍起蕭牆。就是這些帶路黨，搗毀了整個星族。」

「所以帝皇果斷，快刀斬亂麻。不然這樣下去還得了。」

「這些叛亂分子，本來就該懲戒，你們說是吧。」

「必須要將這些叛亂份子全部定罪。」

「出兵本就是為了聖極星星族大義。」

「說來帝皇才是真正為人民著想，境外勢力早就侵門踏戶，先發制人才是正途。」

……

你看著那些評論熱烈地進行著。事實上，在得知戰爭消息後，一股興奮之意早已在你察覺之前便流竄全身。於是一見到評論區反應，尤其是眾多網民的有志一同，你便趕快加入討論與附和。

「重點是勾結還囂張啊。」

「對，看他們那副嘴臉。巴著外人竟還狐假虎威。」

「所以我說不打你打誰呢？不做死就不會死，討打我還不打你。」

「可是人民是無辜的吧。」

「公國人民可不無辜，政府都他們自己選的呢。」

「是啊，選舉的時候給過機會；談判的時候給過機會；大軍包圍的時候也緩過給過機會。結果到最後還不知悔改。不打你打誰。」

「懲戒剛好而已。」

「敢擋路的都輾過去，我們就來看看囂張的自繞公國要因此死多少人。」

「聖極星這次出兵可謂理據十足，只有昧著良心的才會不贊同出征。」

「但是我看到有聖極星人出來反戰呢。」

「腦子不清楚啊，自己星群出兵還反對。」

「想必是被洗腦了吧，還以為世界和平呢。」

「不是洗腦，是沒有大局觀。整天小鼻子小眼睛在乎那一兩條人命，哪個地方不死人？」

「英明的領導者就是知道什麼時候要發動戰爭。」

「是啊，不大破大立怎能求得萬古功名。」

「我倒是聽說接下來準備要出動軌道武器。」

「這才對嘛，看他們還能囂張多久。」

「一定要用力打，斬草哪能不除根，否則這些叛亂份子還要繼續作亂。」

「教育孩子都知道，打疼了才知道乖。」

「我就說心軟是不行的。之前還在那邊談是顧慮同族，太過留情，結果呢，真心換絕情，還不如一開始就往死裡打。」

「把他們牙拔了，看他們還敢不敢叫。」

「重點是絕不能因為心軟就讓星族發展停在這裡。」

「盛世都是由戰爭開啟的。」

「總有人講侵略，講什麼呢。不是侵略，而是收復。自古以來，自繞公國本來就是聖極星領域。」

「剿滅勾結外人叛亂份子，恢復失土，星族千秋一世就看這時。成了還不揚名立萬。」

「對呀，聖極星這次經驗，我星群更是要好好學起來。日後對付那些蛙族，就這麼做。」

「把那幫蠕蟲都消滅，立威。」

「為聖極星喝采。」

「沒錯，為聖極星喝采。為聖極帝皇喝采。」

「千秋一帝。」

「為聖極星喝采。」

「為聖極帝皇喝采。」

……

你在網民同胞的一片熱烈討論中，盡情揮灑，可謂酣暢淋漓。尤其是討論到星族大義和千秋一世時，總有著如果你是聖極星皇，想必也會這麼做的英雄所見略同之感。甚至可說是，連你自己都料想不到，今日談起戰爭來，竟有那種縱橫古今秦皇漢武之帝王豪情。更重要的，是你從不孤單。在那星際量子網路的網民同胞中，竟也有著這麼多見識非凡之人，這著實令你感到寬……

叮！

嗯？這是？

叮叮叮！

啊，太投入都忘了時間了，好險這叮咚聲讓你一時之間清醒，從慌亂中回過神來。你趕緊看向螢幕，確認時間還沒到。那麼這聲應該是鄰居看你還沒準備，先行來通知。於是你打開房門，果然看到鄰居就在跟前。

「我看你都還沒出來，想說先提醒一下。」

「謝謝，謝謝。」對於鄰居竟然沒有放你出差錯，你可是真心道謝。待鄰居領會後，你趕緊回頭進到屋子裡，加快速度將帶有二維分子擴散模組的包包帶在身上，然後走出房門再踏一步，到自家屋子前站好。

隨後，陰暗天空中浮現一盞燈光，一台小型飛梭降下。只見飛梭中走下一個人，他對出現在現場的人群逐個點名，確認無誤之後，便將你們帶上飛梭。

之後片刻，你們便抵達目的地，那第三樓層。你和眾人熟悉地前往場地集合，然後將自身這一周的「成果」逐一交上。

說到這成果，雖然你們目前沒有可以勝任的工作，但至少在廢土中找尋舊物仍可勉強抵上稅額。黨總要維持抽稅的對吧？至於多出來的部分，就能換一些黨配給的漿糊幣，去投取販賣機來兌換漿糊。

而待得前面幾個人將他們的東西交上後，也輪到你將自己的東西交上了。於是你走到收穫室當中，將包包中東西逐一拿出：

自然天氣噴灑裝置、紅雷射調整環、機器人笑容臉，以及二維分子擴散模組……啊，這些寶貝可是花好幾天才找到的。算一算扣掉繳給黨的稅以後，應該還可以換個五十幾枚漿糊幣吧，這樣至少下一周的生活還算有著落。

你一邊想著，一邊看檢查員拿出一台秤子，將那些東西放上，量了總重後，拿起筆寫了些什麼，然後開始撥算桌子上的漿糊幣。

一個、兩個、三個、……、十四個、十五個、十六個，

十六個，十六個，

十六個？

「啊，怎麼只有十六個？」你心急之下開口問道。

「稅漲了，你不知道嗎？」檢查員懶散地回答你。

「那怎麼辦，這樣我一周只有十六個漿糊幣，能不能再多一點啊？」你趕忙再問。

「沒有。都是照黨的規定來。」檢查員隨後開始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好了，成果如果交完了就趕快回去。」

而檢查員說這話時，似乎還看向了一旁的守衛。那守衛便開始用一種殷殷關切的目光注視著這裡。於是，你原本是還想再多問一兩個問題的，可在這種氛圍下只好盡速離開，回到自己的集結點等待。

一小段時間後，大概是在你躊躇不安煩惱著的過程裡，眾人都將他們的成果呈交完畢。照以往流程，隨後你們便應該搭飛梭回到自己的住所。只是這次，又出現另一名黨幹部，唱名要求部分的人留下。而你也在當中。

嗯，這樣的話，也許，這是黨終於發現你的付出和成果不成比例，或者是願意提供一點補償來填充增加的稅嗎？如此搞不好可以再拿回一點漿糊幣呢？

你在這樣的猜測下隨剩下一小部分人前進，來到一間大堂裡。裡頭之人身穿的衣著你大致還是辨識出來的。那是更高一級的黨幹部。

嗯，出動更高層級的黨幹部，這樣一來，或許，是你們要獲得提拔變成基層黨員了嗎？

於是在你滿懷期待的心情裡，更高一級的黨幹部見人都到齊之後，便將投影打開。你趕忙定睛一看，只見上頭昭然的兩個大字，「檢討」：

「各位都是這周在我們新公布的標準裡，成果不達標的人。」

更高一級的黨幹部對你們大聲喝斥道，「連個最基本的成果都交不出來。黨養你們這些廢物，還有什麼用？」

他隨後在你們面前走動，挨個挨個地來到每人面前怒斥，

「以為自己是個爺，不用管黨了，是吧。」

「搞什麼東西，撿個破爛都不會。」

「你們都是星群的蠕蟲。」

「把你們燒掉都嫌浪費燃料。」

「我聽說還有人覺得稅收的太多了是吧。」

「覺得黨把你們的權益都收走了是吧。」

「誰呀，誰這麼覺得，站出來呀。」

「有意見好好表達嘛。我就在這裡洗耳恭聽。」

「覺得黨邪惡，黨是壞人，那出來主持正義啊。」

「怎麼又沒有人了呢。」

「現在又不敢站出來。就是有你們這種廢物。」

「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生下來就是在浪費黨的糧食。」

「每天配給你們的漿糊拿去填海都還能養活浮游生物。」

……

只見更高一級的黨幹部不斷訓斥著，隨後更是啟動了訓斥機器人，並嚴正表示被訓斥機器人訓斥是你們上繳成果不夠的懲戒。他離去之後還會再回來。期間如果有人不全心投入被訓斥，將會被他知道，而那人會面臨更悲慘的結果。

於是乎，在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六分又九點八個秒，你們所有人都緊緊地站立在原處，戒慎惶恐地受訓斥機器人厲聲訓斥著。而在那整個過程，包含了從黨幹部到之後機器人訓斥的時間裡，

你一聲都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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