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輛馬車疾駛在荒涼的浙東官道上,駕車的車伕雖然一身粗布衣裳,但是雙臂肌肉虯結壯碩,手上揚鞭控轡時不疾不徐,勁力揮灑的恰到好處,這車伕行一舉一動都異於常人,一點都不像個尋常的販夫走卒,倒像個身懷武功,深藏不露的會家子。
一名白臉年輕人掀開車簾,露出劍眉星目,英姿颯爽的英俊臉龐。「阿福!雁盪鎮還沒到嗎?」他剛問完,就開始狂嘔,一攤殷紅的鮮血,被吐在灰中帶青的石板道上,血紅得那麼突兀,突兀得如此觸目驚心。
車伕嘴裡「得」的一聲拉緊韁繩,馬車緊急的停了下來。
「少爺,你不要緊吧!」車伕名阿福,似乎是車篷裡的年輕人的僕人。
「想不到高野山的日本和尚如此厲害,連我都受不住他的一掌!」年輕人說著又嘔出一口血。
阿福一臉焦急,連忙從衣襟裡掏出一只淡綠色的藥瓶,倒出黑色藥丸,餵年輕人服下。
年輕人服下藥丸之後,氣喘逐漸停止,雖然又劇烈的咳了幾下,卻再無咳血跡象,黑色藥丸顯然有治傷靈效。「阿福,這枚少林神脈丹你得來不易,怎能浪費在我身上!」
阿福眼眶泛淚,哽咽說道:「少爺,飛龍門只有你一個傳人,如果您......您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飛龍門就此斷絕了,嗚嗚嗚嗚。」
年輕人看著遠方陰沉沉,灰濛濛的天際,仰天長歎道:「唉!如果能找到東瀛天劍,我張智堯死也瞑目了。」
阿福道:「少爺你還年輕,千萬別說這種話。」
原來年輕人名叫張智堯,是淮南飛龍門的傳人,他在江蘇各城鎮尋找一把「東瀛天劍」,卻在鎮江遇到一幫日本倭寇,張智堯使出龍形拳,打死了幾名倭寇中的浪人武士,倭寇眼見打不過,就灰溜溜的逃走;沒想第二天倭寇又回到鎮江,還帶來了武功高強的幫手-一名日本高野山的老和尚。張智堯又使出龍形拳,和日本和尚的「金剛曼陀羅掌」過招,結果被日本和尚的一招「無盡八方」打飛,幸好張智堯的家僕「阿福」使出輕功,急忙將張智堯救走,才得倖免於難。
「希望我還有命,能撐到雁盪鎮。」張智堯悲戚的說完,蓋上車簾坐回車蓬內;阿福拉起韁繩,嘴裡又得兒的一聲,馬蹄跑得飛快,又繼續向前。
張智堯與阿福一主一僕曉行夜宿,又經過三天兩夜,終於到了雁盪鎮;只見街道上滿是虎背熊腰,身配刀劍的武人行走其間,張智堯和阿福找到了一家客棧,卻完全客滿,主僕二人只有委屈住在灰塵遍布的柴房。
張智堯和阿福兩人安頓已畢,阿福就聚集柴枝起火,燒起一只紅泥小火爐。
「你說,這裡到底來了多少江湖豪客?」張智堯躺在柴堆上問道。
「我看,至少有一千人以上。」紅泥小火爐的火燄微弱,阿福冷得頻頻搓手。
「這些人都是來抵抗倭寇,保護百姓的吧!」張智堯道。
「不是這樣的,少爺!如果是武當、少林、峨嵋、泰山、華山、崆峒,那些名門正派的門人,可能是真的來雁盪鎮參加抗日義軍;其他一些不入流的小幫小派,甚至是山賊水盜的雜碎,只是借著「抗日」的名號,雁盪鎮混水摸魚,雞鳴狗盜撈點錢財和好處吧!」阿福語帶不屑地說道。
張智堯正色道:「阿福,我們為人不可心有偏見,就算他是山賊水盜,但是願意來雁盪鎮參與抗日義軍,也是他發了一份善心,你怎可因為他盜賊的出身,就瞧不起他呢?」
阿福低頭不語,繼續用撥火棍撥弄著小火爐裡的餘燼,漆黑的柴房裡,紅色的炭火明明滅滅,火星瞬間四散。
張智堯又和阿福叨叨絮絮的幾句,兩人便先後睡去。
第二天一早,張智堯起身打坐,運氣練功,要治療被日本和尚打傷的胸膛,但是運功許久,胸口仍然疼得像被幾十根細針扎刺一般,想來是日本的武功手法與中土不同,無法用中土的運功方式療傷的緣故。
此時張智堯又劇烈的咳個不停,灰心的喃喃自語道:「我這傷,除了神醫李時珍,世上還有誰能治得好?」
「少爺別說喪氣話,這雁盪鎮聚集了天下各門各派的人物,裏頭一定有著能治好您的高人的。」阿福安慰道。
張智堯起身,打開柴房窗戶,看見街道上的武林豪客,江湖人物,都紛紛往雁盪鎮的「內城」聚集,說道:「阿福,你說雁盪鎮各門各派人物,都聚集在此,我看雁盪鎮內城,便是他們聚集之所,我們去那裏碰碰運氣,看看會不會遇到能治好我的高人,好嗎?」阿福大聲讚好,隨著著張智堯出了客棧,主僕兩人便往雁盪鎮內城而去,一路上人馬雜沓,非常的擁擠,好不容易到了內城門口,張智堯見那內城呈正方形狀,長寬各約兩百丈,內城周身由木樁和竹子臨時綑綁湊成,心想所謂「內城」竟然如此簡陋,其實和盜賊的山寨也差不了多少。
只見內城門口站著十幾名看門的義軍士兵,帶頭的義軍校尉兩眼上翻,表情倨傲,見張智堯和阿福離內城門口越來越近,伸手擋住,劈頭問道:「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這裡是諸位頭領議事的地方,尋常投軍的鄉勇,是不能進去的。」
張智堯問道:「請問裏頭的義軍頭領,都是些什麼人,又是什麼樣的資格才能進去內城?」
校尉冷哼了一聲,輕視的斜睨了張智堯一眼,手指著內城說道:「連這都不懂嗎?要進雁盪鎮內城,得是中原各大門派的掌門、領頭人才行。」
張智堯笑道:「在下淮南張智堯,忝任飛龍門掌門,這樣我是否有資格進去呢?」
校尉臉色一沉,罵道:「飛龍門?這種小門小派算是甚麼東西,快快給我滾開!」
阿福不服氣的走上前,抬頭挺胸道:「你說門派掌門就可以進去內城,我們少爺就是一派的掌門,怎麼不放我們進去?」
校尉冷哼一聲,訕笑道:「內城裡的頭領,都是武當、少林、峨嵋、各大派的掌門,飛龍門這種窮酸門派,連人家大門派的一根腳毛都比不上,還想進內城跟人家議事,我呸!」
校尉不讓張智堯和阿福進內城,還譏笑張智堯所屬的飛龍門,是門徒稀少的窮酸門派,張智堯心下有氣,但他個性溫和善良,便吞下這口惡氣。然而阿福個性直率不修飾,卻如何忍得住,當下腳跨馬步,左拳穿過右臂,一招「羅漢拳」就往校尉臉上揍過去,校尉側身躲避,這一拳落空之後,便以為沒事,沒想到阿福的羅漢拳化拳為掌,招式變化之間,校尉臉上啪的被打了一巴掌。
阿福手掌上附有少林寺的內力,勁道非同一般,這一巴掌打得校尉腫了半邊臉,好似鼻子嘴巴都要移位;校尉痛得涕淚縱橫,黏膩滿面,怒道:「把這一主一僕抓起來,不要讓他們跑了。」
內城門口的十幾名士兵或持長槍,或拿大刀,將張智堯與阿福團團圍住,阿福擺出少林拳架式,似乎還想再鬥,張智堯拉下阿福高舉的臂膀,歉然道:「校尉大人,是我們主僕不對,您大人有大量,請原諒我們好嗎?」
校尉抄起掛著的麻繩,一個箭步上前,就把麻繩往張智堯頭頸上套住,阿福護主心切,舉拳要打,聽到張智堯大喊:「退下,不准動手。」只有不甘心的收拳。
校尉手動個不停,麻繩一圈一圈的往張智堯胸膛上套,不一會兒,張智堯已被綁得動彈不得。阿福焦急道:「你們怎能亂綁人呢?快放開我家公子爺!」羅漢拳的一招「黑虎偷心」往校尉胸膛抓去,這時黃影一閃,阿福的手突然被一隻鐵箍般的手掌牢牢抓住,絲毫動彈不得;阿福抬頭一看,一名黃衫的青年公子正抓住自己的手掌,阿福使出少林寺內力,手臂猛然運力,幾次想沖開黃衫公子的手掌,卻怎麼也掙脫不了他的掌握。
阿福知道這黃衫公子的武功高自己太多,便相求道:「這位黃衣相公,我阿福不是故意打人,求您跟校尉說情,不要綁我家公子好嗎?」
黃衫公子的面容英俊,俊朗中帶著三分斯文儒雅之氣,雖然沒有張智堯那麼的姿容俊美,卻也算得上一位美男子,他手上勁力一鬆,阿福的手臂被放開時,手腕已被抓了幾道瘀傷的指痕,阿福細看腕上指痕紫中帶黑,可見得黃衫公子這一抓力道有多大。
「校尉,他們主僕兩位來者是客,你怎能亂綁人呢?」黃衫公子質問校尉道。
「陳少俠,他說他是什麼飛龍門的掌門,還想進內城議事,我跟他說內城裡都是大門派的領頭人和掌門才能進去,飛龍門是小門小派,我便不讓他們主僕進去,不想那僕人也忒蠻橫,竟然把我的臉給打腫,我想這兩人在內城門口搗亂,八成是倭寇派來的奸細,這才拿麻繩綁人。」校尉說完,張智堯才知道這黃衫公子姓陳,只聽見陳公子訓斥道:「混帳,就算是小門派,人家張公子也是一派掌門,你看不起他也就算了,還拿麻繩把人家五花大綁,不想被軍法處罰的話,就趕快將張公子鬆綁。」
校尉取出匕首,將張智堯身上綑綁的麻繩割斷,阿福心中感激,不住地向那陳公子鞠躬致謝;陳公子滿臉堆笑,抱拳作禮道:「在下武當陳應龍,張公子既然是一派掌門,且跟我進內城,和中原各大派一起議事。」
陳應龍領張智堯和阿福進了內城,只見內城雖然簡陋,卻極為寬敞,裡頭有六張金絲楠木的太師椅,十幾張鋪著軟墊的藤椅,共同圍著一張巨大的方桌。
那六張太師椅質地光滑潤澤,看來極為名貴,阿福看見少林、武當、峨嵋、崆峒、華山、泰山中原六大派的掌門,分別坐在六張太師椅上。而十幾張鋪軟墊的藤椅,坐的是點蒼派、武夷派、瀟湘劍派、棲霞派、鐵槍門等江南十六門派的領頭人和掌門。只見武夷派掌門是個鬍鬚花白的矮小老頭,他的座位旁邊,正空著一張藤椅,便高興道:「那裡有空座位耶,公子爺您請上座。」
阿福話剛說完,武夷派掌門那矮小老頭不滿地站了起來,喝斥道:「兀自賤奴才,這位子豈是一般人能坐的,武當、少林六大派,還有我們江南十七門派才有資格坐在這,你們家公子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娃子,憑什麼跟我們這些武林泰斗平起平坐?」
阿福不服氣的說道:「我們家公子是飛龍門掌門,如何坐不得這個位子?」
武夷派掌門名林遠途,捋著自己下巴的短鬚冷笑道:「飛龍門?哈哈,據說上一代掌門張公益和倭寇的浪人寺澤武一比武輸了,為求活命,還鑽過寺澤武一的胯下,才讓對方放他一條生路,因為這件奇恥大辱,飛龍門的幾十名弟子覺得太丟臉,就全都破門出派,走了個乾乾淨淨。而張公益本人也離家出走失蹤了。你說你家公子是飛龍門掌門,就是那個丟盡我們中原武林臉面的張公益的兒子吧!」
張智堯聽林遠途出言羞辱其父親,憤怒的握緊雙手,因指爪握得太緊,不覺將手掌勒出血痕。但是他雖然憤怒異常,嘴上仍不失禮數,平心靜氣地說道:「林掌門,家父當日和倭寇第一高手寺澤武一刀劍比武,的確是輸了,他之所以鑽過胯下求活命,是負有重責大任,不能就此死去,所以才忍辱偷生,此事另有隱情,不是林掌門所想得那樣,丟盡中原武林臉面那樣簡單!」
林遠途笑道:「和日本倭寇比武輸了,是真好漢真光棍的,就任殺任剮毫無怨言,怎能受胯下之辱,偷生於世呢?你父親林公益就是個膽小怕事的窩囊廢,你不要再替他辯解了。」
張智堯被林遠途的話罵得滿臉通紅,辯解道:「我父親受胯下之辱,有他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這理由就是......。」話說一半,突然被阿福重踩一下右腳腳趾,張智堯吃痛,即刻會意,阿福是要他不能洩漏師門的秘密,當下便閉嘴不說話。
林遠途兩眼瞪著張智堯,逼問道:「受胯下之辱,那理由是甚麼?你講不出來了吧!」
這時前座六大派,其中的武當掌門「東極道長」,覺得林遠途話說太過了,對弟子陳應龍使了個眼色,他點了點頭,使出輕功,只見黃影一閃,已躍到了林遠途和張智堯的中間。
「林掌門,我們中原各大派來此,是要團結一致對抗倭寇,飛龍門張公子也算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您就少說兩句,免得傷了各派的和氣。」陳應龍說著,右手急握林遠途桌上的酒杯,杯裡的酒水被武當派太極功一激盪,從杯裡如箭般往上沖,黃澄澄的酒水上直沖了幾吋高,才又落回杯裡。
林遠途聽陳應龍一個毛頭小子來勸架,本來不把他放在眼裡,見他露了一手以以氣勁逼出酒水的功夫,心想武當派連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徒弟,功夫都如此了得,當真是不好惹;當下之間,滿腔倚老賣老的囂張之氣,也收斂了幾分。林遠途說道「我們來此,自然是這個......這個團結對抗倭寇,飛龍門的事,老夫就不多嘴了。」
林遠途說完便安分的坐下,陳應龍拉開藤椅,請張智堯就座後,阿福便頻頻對陳應龍鞠躬致謝。說道:「陳公子你人真好,不像那某些人眼高於頂,從不把人放在眼裡!」
阿福批評林遠途不把人放在眼裡,身為武夷派掌門,本來想出手教訓,但是陳應龍就在旁邊,又不好發作,只有偏過頭去,驕慢的哼了一聲。
張智堯在藤椅上坐定,總算是和中原各派平起平坐,聽到少林掌門海雲和尚,將中原各派分成兩批,少林、武當、峨嵋、華山、崆峒、泰山六大派,出雁盪鎮外正面迎敵,而點蒼、武夷、瀟湘劍派、棲霞、鐵劍門等江南十七派,負責守在雁盪鎮內的街市,防禦倭寇的分兵偷襲。
張智堯聽到少林掌門海雲和尚分派工作,卻沒有分派飛龍門的工作,問道:「請問海雲大師,那我飛龍門張某負責什麼工作?」海雲和尚搖頭道:「張施主眉宇之間有股黑氣,顯然受了極重內傷,就不勞煩張施主一起抗敵了。」
林遠途嘲笑道:「受了傷的廢人,還來這裡參加武林大會,能頂什麼用,哼!」張智堯心想,這武夷派掌門林遠途,何以一直針對自己;似乎不是看不起他父親張公益那麼簡單,他隱約覺得是飛龍門從前得罪了武夷派;但詳情如何,只能憑空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