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碎水窪,上面泛著的點點微光四處飛濺,士兵們披了一路夜色,現在則是踏著晨曦而來,金光隨著他們在身後地平線上冉冉升起,馬蹄聲硬生生將大地踏醒,領頭者一身銀鎧白袍被朝輝映的閃閃發亮,比鎧甲更閃耀的是頭盔下那張臉。
艾瑞克策馬在旁,見了不禁讚嘆,「漂亮的混蛋!」
天剛破曉,布魯軍隊沒有半分猶豫與恐懼踏上陌生土地。
「艾瑞克,」約書亞喊,在他開口前艾瑞克先說了:「我知道,照計劃進行,駕!」率先衝了上去,約書亞的隊伍稍往一旁放慢了速度,讓艾瑞克的隊伍先行通過。計劃是讓艾瑞克打頭陣,掩護身後的約書亞好讓他「狩獵」。
布魯軍隊馬不停蹄,直到快靠近保護區山林時,才放慢腳步。艾瑞克讓軍隊們慢下來,國軍勢必會在此埋伏,他們緩慢踏入山林,此刻進入了敵人的獵場,步步為營,眾人不發一語,壓低鼻息,這裡馬不好走,他們放慢步調,只能聽見一步步緩慢的馬蹄聲與馬此起彼落的呼吸,山間淙淙流水聲不絕於耳,林間陣陣鳥鳴,若不是隨時有提著武器的敵人不知會從哪裡竄出來,這裡真是一片放鬆心神的淨土,而非像現在這樣,讓人大氣不敢喘一口,繃緊神經走完之地。
艾瑞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專注的像巡視獵場的狩獵者,平時的浪蕩不羈收的一點不剩,因為他知道在這陌生的戰場上,丟了心神同時也可能丟了性命。忽然聽聞破風聲,這聲音聽著重,來勢洶洶,不似弓箭,艾瑞克忙將背上盾牌往身前一擋,「咚」一聲,一個小戰斧卡在盾牌上,來人力道剛猛,將戰斧又狠又快的往艾瑞克身上擲。好險出發前,艾瑞克與約書亞均想國軍會利用保護區地勢,隱身於山林間放箭,因此雖然重,還是讓每個人都揹著盾上陣。果然,戰斧像吹響戰事的號角,一扔出去後箭雨從四面八發落下,不少馬中箭仰蹄嘶鳴,將主人紛紛摔落在地,場面頓時一片荒亂。
「穩住陣形!」艾瑞克喊,要所有人舉盾靠攏,用盾形成能抵擋箭雨的牆。但一枝長矛很快就讓剛形成的牆出現裂縫,長矛比剛才的小戰斧更快更狠的往牆上砸,陣形頓時出線破口。
同時,敵軍從林中竄出,他們有的持戰斧,有的持長矛,一個勁的往布魯軍隊身上砸,山林地勢崎嶇,布魯軍隊腳下不穩,還沒站定又會因為推擠時常絆倒自己人,但敵軍是居住在這裡的伊利亞人,他們每日都在此跑跳,面對高低起伏的地勢仍如履平地,佔著這樣的便宜,專攻布魯軍隊下盤,他們站不穩要再反抗就更難了。伊利亞人攻勢猛烈,縱使沒有什麼奇形怪招,憑著剛強硬猛的蠻打和氣勢,忽然衝出來也讓布魯軍隊一時難以招架,雙方一陣混戰,此時,約書亞的軍隊從後跟上,包夾伊利亞人,伊利亞人人數本就較少,現在背後又遇上約書亞,忙打帶跑的且戰且退。他們速度好快,突襲的快,撤退的也快,如疾風驟雨。
艾瑞克見狀,笑罵:「一群山猴子跑得倒挺快!」對策馬上來的約書亞說:「這只是開場,看來主人不太歡迎我們,即使我們連門廊都還沒到。看見你的獵物了?」
約書亞打算用藥對付艾葛莎似乎沒告訴任何人,連同樣身為前鋒的艾瑞克也一無所知,他將藥的事藏的深,只有暗中留心的赫密士有所察覺。
「她應該埋在更深的地方,」約書亞將劍上血珠甩落,「不會這麼快出現。我們要快,這裡只要穿越,不是最終戰場,逗留太久,損失越多,無須戀戰,他們的優勢在於地勢,離開這裡他們便不是我們的對手。」
艾瑞克就算不知道約書亞的具體計劃,也猜得到他要對付的是拉瓦,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拉瓦,畢竟赫密士只看見艾葛莎‧拉瓦,也不知道亞力士‧拉瓦與安德莉亞‧拉瓦從北境回來了沒。「她」?看來約書亞要抓的不是亞力士‧拉瓦,難道是安德莉亞‧拉瓦?沒記錯的話,她是神射手,難道這麼多弓兵是要對付她?
艾瑞克:「我知道,只可惜這地形走不快,加之他們一定會不斷前來騷擾。不過,放心,我掩護你,你一看見她,儘管執行你的計劃。」
兩人帶著剩下的軍隊繼續前進。林子恢復先前的寂靜,除了山林該有的蟲鳴鳥叫與行軍的聲音,再無聲息,靜的彷彿剛才那場廝殺不曾存在。布魯軍隊既想快速通過,又戒備著敵軍不知會從哪裡冒出來突襲不敢走快,踏著謹慎的步伐唯恐腳下再重一些會喚醒大地。
艾瑞克見山林裡樹影重重,處處都給了敵人藏身處,己方卻因為忌憚走得慢,不禁對約書亞說:「二世大人不急著拿下星落城吧?就算急,照我們這樣的速度也不會加快星落城淪陷。在我們通知赫密士之前他都不會出發,不然這樣,我們先後退,直接放火焚林,燒的他們無處可藏,沒有樹林阻擋,一目了然的情況下,我們也能走得快些。」
約書亞:「放火焚林會將他們逼進城,這樣便是將更多敵軍往星落城送。」
「送就送吧!」艾瑞克不以為然,「到了平地,我不認為他們是我們的對手。」
兩人達成共識,艾瑞克喚人縱火。
火燒得很快,布魯軍隊稍微向後退了些。
艾瑞克看著火勢,對約書亞說:「叫你的弓兵們往前,瞄準待會兒被火逼出逃竄的伊利亞人,能殺幾個是幾個。」
約書亞:「我的弓兵人數不多,卻都是菁英,我要他們保存戰力,有更大的目標要解決。」
艾瑞克:「你是指你的狩獵目標?我很好奇,約書亞,你的目標是人類嗎?若是人類,天下還有誰是你親自出馬拿不下的?除非那人是黃金勇者。還是你是打算來星落城狩獵什麼奇珍異獸?你的樣子彷彿要捉拿的是什麼猛獸。但面對猛獸,你又偏偏派上近戰攻擊力低的弓兵。我能知道真相嗎?」
約書亞凝視眼前烈火,「等這一切夷為平地,真相自然會大白。」
艾瑞克正要再說,忽然一滴水落在頰邊,他以為是眉上的汗滴下來了,毫不在意,下一刻,這汗卻又落在鼻尖上,艾瑞克抬頭向天,心中大罵。
突如其來的大雨從天而降,老天撲滅大火,澆熄了布魯家的作戰計劃,寒意從身上一路滲進心裡。
剛才因為焚林,空中煙霧繚繞,現在又加上大雨,整片林子因為煙雨變得朦朧不清,更讓人看不清方向,本來就不好走的路,也因為雨水的浸潤更加艱辛,腳底下又滑又黏,不少士兵滑倒在泥濘中。這下布魯軍隊不是因為謹慎而走得慢,而是老天要他們走得慢。
「雨這麼大,聲響都被雨聲蓋過了,」艾瑞克在雨中大聲說:「他們在雨中難發動那神奇的樂器固然是好事,但我們同樣難以探清敵人動靜。」
約書亞:「我們難聽清他們,他們也難看清我們。雨中多少會影響他們狙擊,無論他們在這裡住多久亦然。」
滂沱大雨像是層簾幕將雙方隔開,讓他們彼此都像在霧裡看花,敵人的動向朦朧不清,布魯軍隊難以聽見伊利亞人,伊利亞人也看不清布魯軍隊。
但顯然,地主永遠比客人熟悉土地,烈日暴雨亦然。
伊利亞人軍隊撕開雨簾,再次衝向布魯軍隊。他們聲勢猛烈,大雨澆不熄他們捍衛土地的熱情,擋不住強烈的進攻。伊利亞人似乎很習慣在雨中作戰,動作不因大雨遲緩,比起腳下打滑的布魯軍隊,伊利亞人的腳長期在這泥地裡跑,紮根似的站得穩妥。
雨濛濛的一片,艾瑞克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從前方來,還來不及看清,那東西已從雨中衝出來,艾瑞克忙舉槍一擋,「鏗」槍劍相擊,艾瑞克還沒看清楚來人,敵人下一劍已攻來,他連忙接招,底下座騎腳一滑,將艾瑞克摔入泥中,那人趁勢追上,艾瑞克在泥地裡滾了幾圈,隨手抓起地上的屍體一擋,那人一劍落在屍體脖子上,屍體頓時人頭落地。艾瑞克將屍身往對方身上砸,對方閃身避過,趁著這個空擋艾瑞克一躍而起,看清來人。
艾瑞克:「艾葛莎‧拉瓦,妳是這裡的首領,才會緊追著我不放。」
「擒賊先擒王,」雨中的艾葛莎神情狠戾,「帶著你的人滾出我的地盤。」
艾瑞克:「既然都是首領,不妨商量一下,帶著妳的人閃一邊去,我們沒要這片山林,只是路過,你們仍是可以繼續躲回山裡當猴子。」
艾葛莎冷笑,「談判失敗。」說完又要衝向艾瑞克,卻忽然舉劍往身側一擋,將箭打落水中。這時艾瑞克也看見,約書亞帶的弓兵正在身後不約而同的瞄準艾葛莎。剛才那一箭像信號,接下來箭雨不斷落下,皆瞄準艾葛莎,但箭敵我不分,不少箭卻落在布魯軍隊自己人身上,連艾瑞克也差點中箭,一邊躲箭雨,一邊想:「看來她就是約書亞要狩獵的對象,約書亞這個瘋子,為了抓她,自己人都不管了。」
艾葛莎舞著劍,將往自己來的箭紛紛打入雨中。大雨阻礙視線,弓兵們不好瞄準艾葛莎,加上山林有樹木為屏障,艾葛莎穿梭在樹間躲避箭雨。
「大人!」喬伊躲在樹後喚艾葛莎。
艾葛莎與喬伊隔著幾棵樹喊:「後方準備得如何?」
喬伊:「一切就緒,您讓不熟悉保護區山林的國軍守在後邊埋伏,到時一定能拿下他們首領。」
「我剛才見到他們首領了,」艾葛莎抹了把臉上雨水,「要不是箭飛來飛去,我早就拿下他了‧‧‧總覺得他們的箭都瞄準我‧‧‧」
「大人,我們只是打亂他們的進攻節奏,我看光是這點連老天都幫我們!」喬伊語調興奮,指著頭上的大雨說。
「這場雨同樣削弱我方攻擊力,」比起喬伊的興奮,艾葛莎顯得冷靜沉著,「本來有的優勢被縮減不少,你回後方待命,我不會讓敵方首領過去。」
喬伊心下為難:伯爵囑咐我跟在大人身旁保護她,大人卻叫我去後方,該聽誰的好?啊!徽章現在在大人手上,當然是聽大人的,到時伯爵問起,我就能說軍命難違啊!況且大人功夫這麼好,哪需要人保護,我待在這裡反而礙手礙腳。
想通的喬伊心安理得的往後方撤,安心到沒發現身後有人悄聲尾隨。約書亞不知什麼時候已偷偷跟在喬伊身後,他早就下了馬,一個人往林子鑽遠比整個軍隊隨行容易的多。約書亞見到艾葛莎那時就已下了馬,暗中觀察她,他早已交待過他的隊伍,等他下令,他看見對方首領時自己會悄聲尾隨,這時弓兵就全部瞄準她,剩下隊伍跟隨艾瑞克,聽其號令。
艾瑞克知道艾葛莎的目標是自己,並不急著追她,反正她會自己找上門。雖然差不多確定,艾瑞克仍是向身後剛才對艾葛莎放箭的一名弓兵確認:「她就是約書亞要抓的人?」
弓兵:「是,約書亞大人要我們看見敵方的首領就對她齊放箭。只可惜她跑太快了,剛才的箭全被她擋下了。」
艾瑞克:「不用可惜,她還會再來。」東張西望,「約書亞人呢?」
弓兵:「約書亞大人要我們盡全力射殺首領,他另有行動,其餘的聽從加里坡底大人示下。」
艾瑞克心想:哼,好小子,有什麼計劃倒是從來不事先告知隊友,老是這樣我行我素,「你們按照約書亞的原命令,繼續追蹤那首領,記得,箭頭只能對準敵人,別傷到自家兄弟。敵人固然要抓,但不是踩著自家兄弟的屍體上去,他們不會引領敵人的所在。」
弓兵明白艾瑞克是在說剛才他們無差別攻擊的放箭,雖說那是約書亞的命令,面對艾瑞克,弓兵仍心有餘悸,艾瑞克這話說的平常,卻比任何責備有用,他總是這樣,不需大聲斥責,或是用冷峻語調卻能服眾,眾人都知道他看起來好說話,但其實做人處事最講原則,未觸犯底線之前一切好談,艾瑞克的底線向來簡單,不傷害自己人便是他此時的底線。
弓兵連聲稱是,頭低的不敢向艾瑞克看上一眼。
艾瑞克率領布魯軍隊繼續往前,要是在天黑之前還沒通過保護區山林麻煩就大了,誰也不想在敵人的領地過夜,那只會使他們的處境更加危險,這也是他們選擇一早就踏上這裡的原因。所幸雨勢漸緩,艾瑞克側耳傾聽,亟欲將敵人的動靜從雨聲裡抽出,他凝視四周,豎耳傾聽,流入耳中的卻不是敵人的腳步聲,而是歌聲。
艾瑞克聞聲色變,他還來不及分辨這歌聲的好壞,就動彈不得了。他不知道這歌聲好不好,但他確信這歌聲非常危險,一入耳便能將他定在原地。
「艾瑞克‧加里坡底,布魯家的先鋒部隊,」艾葛莎從樹上躍下,「我挾持你,布魯就會退兵嗎?」
艾瑞克不敢置信的看著艾葛莎,後方一陣兵器落地聲,所有人都因為她的歌聲無法動彈。
「貪得無厭的布魯,」艾葛莎拿出繩索將艾瑞克手腳綁起來,邊綁邊說:「愛德華王在世時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哼,這塊沃土,先是巴爾人要,怎麼?現在連你們布魯都要來搶了嗎?」
「急報!大人!」一個星落城傳令兵慌慌張張趕來,到艾葛莎面前時腳底一滑,整個人撲在泥裡。他是從星落城來的,不熟悉保護區的地勢,一路上摔了好幾次,臉上、身上皆是泥巴,早已看不清本來面目。他是因為剛才在稍遠的地方沒聽見歌聲才能動彈,還是因為艾葛莎高歌時他整個人正埋在泥巴裡才沒聽見,不得而知。
艾葛莎一把將他提起,「什麼事?」
傳令兵上氣不接下氣,「星落城‧‧‧敵‧‧‧敵軍‧‧‧打到城下了‧‧‧」
「不可能!」艾葛莎揪著他的領口,「我守在這裡還沒有人通過,敵軍怎麼可能攻至城下?他們的首領還在這裡!」
傳令兵:「他們兵分二路,是從東北方來的!」
「東北方?」艾葛莎冷笑,「哼,那會經過中陸王的領地,他們和中陸王打過招呼了嗎?現在就到城下了,看來布魯家預謀已久,早幾日就動身了。不急,城牆固若金湯,沒那麼容易攻下。」
傳令兵:「還有一事,大人,您之前部署於保護區後方的兵力,我剛才來的時候,那裡的首領都死了!」
艾葛莎驚:「什麼?」她手上一緊,勒的傳令兵咳個不停,忙放開他。
傳令兵咳了幾下,又說:「據說皆是敗在一個布魯家士兵之手,那人劍法好得很,又快又狠,又是偷襲,眾人發現之前,兩位首領已人頭落地‧‧‧」傳令兵回想剛才其他士兵心有餘悸的描述,「那士兵實為敵方一猛將,看見的人都說,沒見過這麼好的劍法,他的劍特別細長,那士兵揮得好快,彷彿他手裡的是根銀針,他舞劍時,彷彿天降萬根針‧‧‧布魯家的士兵,劍法都這麼好嗎?」
艾葛莎:「那不是士兵,」回頭看向艾瑞克,「那是敵方首領。」
艾葛莎曾聽尚恩說過,書記官約書亞‧巴羅的佩劍名喚「鋼針」,比尋常劍細長,他持劍在手,彷彿手拈針,士兵們看見的應該就是他了。就算不是,鎮守後方的首領皆是萬里挑一的猛將,對方卻能在一瞬間連斬兩人,證明他絕不是省油的燈。
除了艾瑞克,先鋒部隊還有一位首領,很有可能就是約書亞‧巴羅,而他已悄聲先行至保護區後方了。
「首領?」傳令兵看著被縛的艾瑞克,「我以為他才是‧‧‧」靈機一動,「莫非對方的先鋒部隊裡有兩個首領?」
艾葛莎:「你要大伙兒繼續駐守保護區,布魯軍隊能解決多少是多少,不要讓他們通過保護區。」
傳令兵:「大人要去後方?您一走,保護區就沒首領了‧‧‧」
艾葛莎:「我們沒首領,對方也一樣。我挾持這傢伙,至後方攔下另一位將領。他們已經攻至城下,不能再放人往星落城靠近了。」
忽然覺得後頭有風掃過,艾葛莎舉劍回身一擋,一個人影從天而降,提起艾瑞克落在地上的槍,迎面連向她攻了三招,另一手抓了艾瑞克就走,轉瞬從眼前消失。
艾葛莎咬牙,「鬼使神差赫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