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2|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小說連載 斷簡 二十一

玉成對於「過日子」的概念很模糊。這四年多來跟著江承林,「一段日子」裡的他像懸絲傀儡似的,一部份的線繫在林嫂心上、另一部份繫在大伯心上,日子裡的東西怎麼來的,全然懵懂不知。大伯說「該睡了」、「該起了」、「坐下來吃飯」、「換件衣裳」、「擦把臉去」、「練會兒字」、「背段書」,他就睡、就起、就吃飯、換衣裳、擦臉、練字、背書;林嫂說:「天涼了」,他就加件衣服;林嫂說:「帶你上街去玩。」他就跟著上街玩會兒;林嫂說:「呦,鞋都破了」,自有嶄新的一雙鞋穿;林嫂說:「乖兒,抱一個」,他就親親的上前給抱一個。什麼時候「山人自有主張」呢?玩的時候。唯獨玩的時候,他會說:「不要」、「不好」、「我們去這裡」、「我們去那裡」、「我們玩這個」、「我們玩那個」。所以,當丁有貴右手遞給他一個鋁盆,同時抬起左手指示米桶的方位:「我來升火,你淘米去吧」時,兩人心下各有所覺。丁有貴一句話沒說,再把盆拿回來,順手在灶台上抄了只碗,帶上他一面示範、一面說「看哪,玉成,我是個大男人、你是個小男人,我倆每天午飯前量上二碗半的米,淘洗乾淨,升上火,煮鍋香香的白米飯,夠吃一天的。米貴,我們一天吃米、一天吃麵。明兒個,看著丁伯伯怎麼做麵,好嗎?」兩人動線自米桶,到後廚蓄水缸,再到灶台。玉成亦步亦趨,每一眼都是新事,心裡七上八下的,惶恐得很。
起初,一模一樣的流程在每一件新事上會重覆一次。玉成後來發現,每個流程只能新一次,之後,就是不斷修正的過程,一直修正到這件事在他心裡「根本不算是件事兒」。丁伯伯總是說:「看哪,玉成」。「看哪,玉成,什麼時候要這樣、什麼時候要那樣」;還有那些「如果」,「如果是這個狀況,這就代表了什麼;如果那個狀況,又代表了什麼」,「如果麵太乾了,我們就加點兒水」、「如果太濕了,我們就加點兒麵」、「如果太淡了,我們加點兒塩」、「如果太鹹了,我們有時可以加點水、有時卻必需加點兒糖」。玉成覺得跟丁伯伯「過日子」就像變戲法似的,在「不授技藝、沒有師徒之實」的狀況下,他漸漸學會了把生的變成熟的、把髒臭的變成乾淨的、把沒用的變成有用的、把壞掉的變成好用的、把不合適的變成合適的、把失敗的變得不那麼失敗、把一種成功變成另一種成功;有時「正確」指的是「把複雜的變得簡單」、有時指的卻是「把簡單的變得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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