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與安娜分分合合的感情正式劃下句點,算算總共六年,在這速食愛情橫行的世界裡,應該也算長了。 長也沒有用,走到盡頭,就是盡頭。長長六年的感情,葬送在短短不到六秒的一句「我對你沒感覺了」,多諷刺,多兒戲。 安娜口中說出「分手」二字的那天,突如其來、毫無心理準備的震撼。我啞口無言,愚蠢得連句「為什麼」都問不出口,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反覆大喊:「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但我永遠不會知道解答的,她什麼都不肯說,我被遺留在充滿問號的世界裡,唯一的答案是「不知道」,唯一能做的是盡一切努力去接受。我是否曾試圖挽回?我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記憶莫名地變得模糊。 大概是累了,我愈來愈無心於在心理治療所的工作,某天早晨醒來,盯著單調的天花板發呆,衝動猛然湧起。那天,我毫不猶豫地遞出辭呈,將長期以來賴以維生的工作也做了結束。 隨便收拾行李,帶著護照與機票,我搭上前往關西空港的班機。 是時候給自己一個假期了,我決定去京都走走,沒有特別的目的地,也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就是單純的轉換地方、轉換心情。如果可以,順道將不知何時迷失、以及不知丟在哪兒的自己撿回來。 抵達京都,已是傍晚,從地鐵烏丸御池站走往御池通的樓梯吹來陣陣冷冽的風,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寒冷,我在幾近零度中拖著行李前進。日本的道路就是不同,乾淨的灰色路面,平靜的馬路,連車輛都顯得和善,可以安心地走過沒有紅綠燈的巷口,無需擔心是否會有缺乏耐心的車搶著過十字路口。 我貪婪地呼吸著截然不同的空氣,揪著內心淡淡的感傷,一根長了刺的細長藤蔓理不清頭緒地綑在心上,這是現階段還拿不掉的疼,我知道,我默默忍受。 下個街角,左轉,記憶中那間有點年紀的旅館映入眼簾。 終於到了,我心裡這麼想。 我往櫃台走去,向穿黑色套裝的服務小姐說:「我想要一間房,一個人住。」 「請稍等一會兒。」烏黑髮絲盤於後腦杓的她客氣地點點頭,在電腦前忙過片刻,遞來一把鑰匙與介紹用的紙張。「您要A方案,還是B方案呢?」 「B方案就好,我自己有帶毛巾和牙刷。」 小姐向我報以一抹微笑。「預計要住幾晚呢?」 「嗯……我沒想過這件事,所以不太確定,先預定兩個星期好了。」 「好的。請給我您的護照。」 遞上護照,她轉身依入住程序影印了一份,而後又低頭寫了些東西,最後帶著溫柔的微笑遞上鑰匙。「房間已為您安排好,入住後有任何需要請再與我們聯繫。」 我點點頭,拿過鑰匙,從櫃台旁的電梯前往七樓。走向房間途中,經過這層樓特別設置的觀景廳,有著偌大的落地窗與挑高三十公分左右的原木地板,上頭舖著榻榻米,幾張和室椅隨意地放置著,供想欣賞景色的人倚坐。 窗外天色已暗,隱約能見到雪花在空中紛亂飛舞,被強勁的風吹離原本的軌道;或許是心理作用的緣故,感覺溫度似乎又下降許多。 我繼續往前走,忽地一名女孩迎面而來,我沒能來得及看清她的容貌,已擦身而過。本能地轉頭望,我打量著她的背影,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毛衣、毛料長褲,底下則是雙木屐,踏在舖有地毯的地點上,倒是安靜無聲。只見她提著一台筆記型電腦,走到觀景廳,挑了張靠窗的和室椅坐下,打開電腦開始敲敲打打。由於是背對著,所以仍舊看不清她的模樣。也不知怎地,我對她有那麼幾絲好奇,但貿然前去搭訕,似乎也過於怪異。想來她可能也是這層樓的房客,晚些時候有認識的契機也說不定。 七○九,我的房間號碼。 扭開門,在玄關脫去鞋襪,踏上褟褟米,將行李箱擺到角落去。我順手拉上隔開房間與玄關的紙門,邊脫下厚重的羽毛外套,環顧房間四周,矮几上放了幾包抹茶茶包和乾淨的玻璃杯,一只快速燒水壺陪伴於側。我拿起壺至浴室裝冷水來燒,而後順勢躺到已舖好的床上,等待水燒開後想泡杯茶來嘗嘗。 不知是身體累了,還是心想休息,這一躺,到了翌晨才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