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都沒停過。
窮極無聊地轉換電視台,最後關掉電源,世界回歸寧靜。望望窗外,一片片接連不斷的雪花,像一段段難以忘懷的回憶,層層疊疊地堆積在內心深處,冷冽得讓我無處可逃。
即使已將距離拉得老遠,我依舊忘不了安娜。
寂寞綑住我的身體,難過勒緊我的頸項,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我急、我氣、我恨、我怨,眼淚快奪眶而出的剎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我抺抺眼角,站起身稍微整理衣著,開門。
是早上那個自稱寫愛情小說,卻不相信愛情的女孩。她穿著相同的衣服,手裡端了兩杯正冒著熱氣的茶。
「一個人,很無聊吧?」她露出笑容,像太陽一樣,微微抬高手上的杯子。「來杯下午茶如何?」
我還來不及回答,她已經走進房裡,脫掉木屐,自在地踏上榻榻米,環顧四周,轉頭對我說:「幫個忙,把桌子搬到窗邊吧?邊看風景邊喝茶,才有味道啊!」
就這樣,我們坐在窗邊,各自擁著一杯暖呼呼的茶,對抗外頭冷嗖嗖的溫度。
「你們為什麼會分手?」她撐著下巴,視線放在窗外,話題卻擺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她只說沒有感覺了,想要再當回朋友就好。」
「嗯。」她點點頭。「然後呢?」
「我問她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她說也沒有,就是覺得不想繼續下去了。」
「你應該不太能接受這樣的說法吧?」
「根本無法接受。」我嘆了口氣。「我都做好要與她走一輩子的準備了,她突然間打破我的夢,再多的理由都難以接受。」
她趴在桌上,仍然看著窗外,用像是在與我對話,卻更像自言自語的方式喃喃地說:「走一輩子啊……」
我等著她繼續,看是否會聽到什麼大道理或足以令人恍然大悟的建議,但她就是沉默地靜止於原地,心思不曉得飄到多遠的地方去。
算了,我們原本就不熟,她能多說些什麼呢?
「有沒有可能,她還沒準備好要跟你走一輩子?」她突然冒出話來,但這話我聽來卻有些刺耳,像是在評價我還不夠格,無法給女孩子安全感,所以才會失敗。
我不是聖人,惱羞成怒自然成為第一反應,語氣不善地反應:「什麼意思?」
「沒什麼,或許她放不下家人,放不下一個人的生活,或是其他的考量,讓她猶豫了,無法做出決定。」她望向我,圓眸裡映出我失望且慍怒的模樣。但她不受我情緒的影響,一派鎮定,用柔和的聲線說:「不見得是你不夠好,只是她還沒想好。」
我悶哼了一聲。「妳只是在安慰我,才故意這樣說的吧?」
「我是在安慰你。」她又回到撐著下巴的姿勢,笑笑地看著我。「但我說的也是事實。」
自從分手後,我幾乎每天都在思索自己哪裡做錯了,或是什麼地方不夠好,所以安娜才會離開我。對於自己存在的價值,抱持偌大疑問,不曉得接下來該如何自處,更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何能力去愛人,或被愛。
「如果你剛分手不久,何必急著去反省是否做錯了什麼,或懷疑自己的價值?」她說:「錯不見得在你,或許在她。也很可能你們誰都沒錯,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關係就是走到這一步。」
「好好的,為什麼說結束就結束了呢?」
「愛情的結束與開始相同,都不會有明確的理由的。」她戳了我的前額一下。「如果你硬要想出『為什麼』,肯定夜不成眠、食不下嚥、魂不守舍了。」
「要不想,很難。」我又嘆了長長的氣。不知怎地,有股想懺悔和求得允許的念頭湧起,我彷彿想做什麼,卻又不太確定能否放手去做的孩子般,囁嚅地問:「我可以生氣嗎?生她的氣。」
「你失去了那麼多,本來就該生氣的。」她搭著我的肩膀,如同多年好友般。「你有生氣的權利。」
這麼一說,我反倒氣不起來了,但對自己的懷疑與反省也沒來由地少了一些。被賦予生氣的權利,恰似一條繩索,讓我在沒有盡頭的海洋中有所依歸。何時能靠岸?我不曉得。至少,目前可以確定即便得隨波逐流,也能安全地度過一切。說不定我還能在沉浮的過程中看到不同的景致,換來額外的收穫。
擺脫了溺水的威脅,我想,有天我會重新看見明亮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