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前,我們都還不能遺忘,小說家黃麗群是如何在《海邊的房間》裡,以一種令人驚心的黑暗氣息,帶出屢屢無法救贖的存在遭遇。一年多後,她將解剖的矛頭對準自己,在散文集《背後歌》中以一種虛無主義者的泰若自然,為我們展示這時代的「B級人生」。
「B級人生」是日本經濟學家森永卓郎提出的概念,相對於「A級人生」的為錢賣命,他要我們學會用減法而不是加法過生活。《背後歌》裡,雖然只有輯一被如此冠名,但整部集裡所要傳達的卻都不離脫這一件事。在凝鍊、流動的文字裡,黃麗群每每告訴我們:放下不必要的莊重與嚴肅,那些不起眼的小事其實才是串連我們生命主要的樂章。是以,文章從便利商店、修冷氣、拔智齒、觀察螞蟻、自己煮湯、找房子一路寫下,且有了「被遺忘的事情往往就敗壞掉了」的味道。至於青春無敵,一旦被加上「殘廢」的封號(「輯二 青春殘廢物語」),作者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說:「階級與青春都是這類直視讓人苦痛的東西。」(〈時間的遠端〉)
從小說轉進散文的寫作,黃麗群不改其鑽取生命深刻的本事。「輯三 詞物與人事」裡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公園大道一九六四〉,寫一張黑白海報如何穿越城市與她個人的生命史。得與失,真實與倒影,在賃居小屋窗旁的一方白牆上,不斷地被遮掩與凝視。黃麗群是如此好於經營「各種不美的,零星的,凋的,毀的」,「那些走音與走經的瞬間,看不見但是碰觸就感覺得到的龜烈。」於是寫起〈醫院美食街〉,一開頭也要驚悚地說:「人生人世,能有該有的各種承擔,都在醫院裡了。」
被放在「輯四 毛茸茸」裡的文章,彼此並沒有相應的關係。就像首篇〈忽然〉說的:「忽然是流星,與時光的氣層摩擦後剎那亮開,照見一段拖曳成形的路線。」這輯中的散亂,自然形成一種時空錯落的味道。〈貓的國際觀〉從一則新聞談貓眼看世界,〈計程生活〉談令人印象深刻的計程車司機,〈夜奔〉寫夢也寫半夜奔逃的狂想,〈台十一線的好日子〉寫設想前往夢土花蓮卻必然在現實上碰一鼻子灰。這些叨叨絮語裡,充滿隨時會跳出來咬人的奇想,當然也少不了低調卻省人的蒙塵哲思,等待我們以輕巧細細品讀。
(本文首次刊登於《幼獅文藝》2013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