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怡《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集結的短篇小說,展現愛情香港的即景之貌。在重重帷幕窺探之下,作者以第二或第三人稱,準確切入愛人心緒,可謂現代版戀人絮語,叨叨情話,在人耳旁不覺煩膩。縱有擠迫之感,也是一種戀愛。
小說的初始的即景靈感,來自於各國畫作。
〈浪裡〉一篇,發想自葛飾北齋《神奈川沖浪裏》。在男人喪妻之後,年歲如長浪遠去,而城市的大樓ㄧㄧ築起,似乎是無以脫逃的圍困。但是浪花也許是另一個隱遁的方式:「變老是一種無法逆轉的勞損,但你真的不介意搬到她的墓裡,一起再次依偎著看海。」
在浪花飛濺的生活裡,當下變得毫無意義。什麼是衰老的唯一期盼呢?
「你戴著孩子們送你寶藍色圍巾,看著露臺外右邊的海景一點一點地消失。夕陽西下,大樓漸高。你坐在客廳裡閉上眼,等著再次和妻子一起聽海浪聲的一刻到來。」
他坐等著城市興起,也等舊樓倒塌,等葛飾北齋的浪花將他與妻緊緊纏裹。
〈軟鐘〉則來自Salvador Dali, “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近兩年來,各樣無法預期的世事不由分說地席捲而來,個人的生活時間失去意義。在各方勢力的欺壓下,唯有愛戀可以個人解壓縮。也許還原成散落無章的隻字片語,如達利的鐘,在自己的時區裡行走。
「洗晾過的衣服同時具有空間與時間的維度。
光線穿過蕾絲、雪紡與吊襪帶,在他和她的婚姻的空間裡印下形狀如女性雙腿的影子,化成時針與分針。」
黃怡巧妙的隱喻嵌在精細用字裡,讀完一個句子,都像一場戀愛。不僅刻畫愛與悲哀的心理,也反顧愛情虛靡的本貌。
〈WHEN:東方之珠輪椅〉講的是現代版的《封鎖》。不同於張愛玲安排一場戀愛,黃怡讓女子投身文字,戀物或戀字比愛情穩妥得多。
「數字無法如文字般讓她呼吸加速正如男人的手總不如女人的體貼入微,她在獨居的唐樓劏房裡撫摸著打字機嘆息如灼熱的呻吟,如契合的比喻貼切的動詞。有了它以後即使紅隧口塞車塞至日落她也不會在意:圓圓的指頭在俐落的按鈕上堅定的壓動,從此她再聽不見車上的八卦或Roadshow的低能節目,她聽見的,只有那些流利的、借異國的語言轉世的,詩。」
在充滿擠迫的生活裡,她躲進字裡行間,以書寫取回主動權,在精神上獲得阿Q般的勝利。
黃怡每個短篇,連綴成城市愛戀的扉頁。無論愛與不愛,懺情或無悔,都能在其中找到一席之地。這是愛的千姿百態,也是我們在擠迫之中的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