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10

　　程老闆傳在通訊軟體視窗傳訊息，說他今晚半夜才會回家，吳彥仁八點就可以下班了，李芸奾湊在吳彥仁的手機螢幕旁，看到訊息呵呵冷笑：「你今天工時十二小時耶。」

　　吳彥仁瞪了李芸奾一眼：「比妳工時二十四小時好。」

　　半斤和一斤的對抗，兩邊都很慘。

　　「吳彥仁，你今晚騎車回市區感覺會出事，今天乾脆睡在我房間吧，藏一晚不會被發現的，說不定老闆今晚根本不會回來。」

　　「如果我是量販店員工，這等於在賣場裡頭過夜吧……」

　　「對呀，不覺得很好玩嗎？」

　　「衣服怎麼辦？」

　　「叫『便便屋』外送。」

　　「不覺得這樣有點為難便便屋嗎？」

　　「誰叫便便屋要壟斷黑狗洲的外送事業，不行的話你穿我的衣服啦，應該穿得下。內褲借用老闆的。」

　　「喂～」

　　不過……好像……有點好玩？吳彥仁開始覺得在黑狗洲過夜的點子不錯。

　　不管那家外送平台，黑狗洲都不在服務地區，外送比薩也同樣沒有送到黑狗洲，居民們唯一可以享受的外送美食，只有一家黑狗洲的獨立小店，獨立的意思是真的獨立，店面會掛藍綠色底上面有玉山，那幅大家很熟悉的旗子，店面用政府公告可以領取的漂流木裝飾，而且除了黑狗洲的居民，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家的存在，真的很在地。

　　賣手搖飲，各種簡餐，偶而幫忙購物，就是不在早上營業賣早餐的小店叫「便便屋」，裝手搖飲的塑膠杯子上印有店主設計的標準字，就吳彥仁來看老實說品味滿好，所以會讓人更加疑惑為什麼會取「便便屋」這名字。

　　由於問吳彥仁想吃什麼他也沒力氣想，所以李芸奾只問了望望和阿嬤要不要吃碳烤三明治，其他餐點都是李芸奾自己決定，她和店家用通訊軟體點菜時，望望正拿著注音圖畫書大聲朗讀「ㄅ、ㄆ、ㄇ、ㄈ」這四個注音，由於只有這四個記得最牢所以不斷重複，吳彥仁不管醒著還是睡著都壟罩在一樣的音律中，以致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客廳通往陽台的落地窗閃著橘紅的落陽，島嶼邊緣的森林和海岸線混雜在一起，就無敵海景來說太過濃烈。

　　「背光好嚴重，夕陽和海面反射以外的地方都一片黑。」

　　吳彥仁終於從沙發上爬起來，雖然他每天騎車登上通往黑狗洲的鐵橋都看得到海，但傍晚他通常都在程家廚房打理晚餐，幾乎沒有好好看過黃昏景色。

　　「風景不是很好看，早上看海邊都一坨黑黑綠綠的，還有軍艦、貨輪之類的船來來去去。」李芸奾早就看膩了程家可以看到的風景：「市場的歐巴桑說黑狗洲到二十年前都禁建，所以程家起大厝之前都沒高樓。」

　　「禁建？喔，軍事管制嗎？」

　　「對呀，黑狗洲海邊還有不少地是國防部的，會用鐵絲護欄圍住，上面有日本人留下來的碉堡，現在還是不是軍事重地我就不知道了。」

　　「那右邊那塊特別黑的是什麼？碉堡？」

　　吳彥仁指向在逆光中形狀特別奇怪的部份，但混在海岸的森林中質地又相當協調，一時之間吳彥仁辨別不出那是什麼。

　　「碉堡哪會直接看到啊，我看看噢——」李芸奾探出頭，因為看不清楚直接站起，最後走向落地窗前：「你是說那一塊嗎？」

　　「嗯，超級歪七扭八的，是沒長樹的岩岸？」

　　「黑狗洲是珊瑚礁隆起形成的石灰岩吧……我猜那塊大概是佛寺。」

　　「佛寺？」

　　「詳細我也不太清楚，因為來黑狗洲工作後我很少離開阿嬤，所以也只是聽附近歐巴桑說黑狗洲有個佛寺蓋在海邊，好像有一半還是全部是船屋，用鐵鍊綁在陸地上。」

　　「從這裡看得到的話……不就超級大嗎？」

　　「什麼超級大，你用的形容詞好像小學生。以前規模應該滿大，現在不知道有沒有維持住，畢竟也只有一些本地的婆婆媽媽會去拜拜。」

　　說完李芸奾低頭點了幾次手機，通訊視窗的對話來回幾次，她便拿起掛在玄關的備份鑰匙出門拿外送。

　　四個人的晚餐是兩份總匯碳烤三明治，兩份牛肉滑蛋燴飯，兩杯微糖微冰奶茶，一杯仙草鮮奶，一杯奶精的珍珠奶茶。李芸奾拿著餐點進阿嬤房間，問阿嬤要不要吃半份燴飯，但她不要。

　　吳彥仁留在客廳和望望吃晚餐，本來應該去有大圓桌、圓桌上還有轉盤的飯廳吃，但吳彥仁身體的倦怠感讓他什麼都不想做，乾脆捧著紙便當盒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吃，省得弄髒家具還要清理。程梓望見狀也跟著坐在地板吃，還拿來廣告紙鋪在自己前面，總匯三明治的屑屑都掉在上頭。

　　「望望你真的很懂事耶……好棒。」

　　「因為媽媽跟我說要乖。」

　　「嗯。」

　　講到這裡程梓望看起來快哭了，吳彥仁覺得提起這話題有點愧疚，拿起外送的仙草鮮奶，插進吸管遞給望望。

　　這個年紀的小孩通常會做出各種行為來吸引家長的關注，就算成人認為那是「壞事」也會做，畢竟被責罵也是關注，但程梓望似乎連關注都不追求。

　　「明天要不要出門走走？」

　　吳彥仁問。

　　「去高雄嗎……？去高雄好累。」

　　程梓望看起來不太期待。畢竟要轉很多次交通工具，等待的班次間距又長，對大人的吳彥仁來說也是一段很無聊的時間。

　　「我們在黑狗洲晃晃就好，島上應該有公車吧？沒有也可以走路。」

　　「走路喔……好。」

　　老實說吳彥仁也不知道可以去的點，大概就是早餐店、菜市場、便便屋，還有海邊的佛寺吧……？這些景點就小孩來講應該不太好玩，還是去公園和超商呢？思考到這裡，吳彥仁突然想起李芸奾剛剛有請「便便屋」外送男性的衣物。

　　吳彥仁從地板爬起來，翻找他剛剛丟置在一旁的塑膠袋，裡面的確有一件看起來是新的棉質衣物，但很小件。

　　「是四角褲。」

　　看樣子晚上不用偷拿老闆的內褲來穿了，雖然吳彥仁是三角褲派不過有總是比沒有好太多。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