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08

　　「阿嬤——！」

　　「望望等等，阿嬤在睡覺。」

　　程梓望拉長奶音往房間深處喊，但孩子的目光沒有落在躺在電動床上的老婦人，而是看著不斷傳出物品碰撞聲的李芸奾寢室。吳彥仁把程梓望往身後拉了一下，望望沒有太過抵抗，退了一兩步，抬頭看了看堵在阿嬤房門的兩個大人。

　　「阿嬤好久沒有回家了，不可以跟她玩嗎？她在叫我們喔？」

　　李芸奾的房間裡頭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不規則敲擊的聲響彷彿在回應程梓望，在他開口後急切地敲了幾聲。

　　吳彥仁的寒毛由背脊一路往頸脖上竄起。

　　這個家有外人，外面的人，黑狗洲外的人？

　　如果是人還好，不是人的話……？

　　思考路徑跳躍得奇怪，但如果吳彥仁是能夠知道如何按照常規思考的人，他才不會找不到正職而到程家工作。

　　「哥哥，我們去找阿嬤嘛～」

　　「等、等一下，阿嬤在睡覺呀？等一下好不好？」

　　「阿嬤在裡面啊～出不來對不對？」

　　李芸奾張手擋住吳彥仁，吳彥仁用腿卡住程梓望，望望好像覺得這種情況很有趣，咯咯地笑了出來。

　　「望望，那個……『出不來』是什麼意思？」

　　「阿嬤住在佛堂啊～」

　　又是漆黑的佛堂。但剛剛望望說過，阿嬤很久沒有回家。

　　到底是什麼呀？阿嬤躺在床上確實有呼吸，應該沒死掉，所以不是指變成鬼的阿媽吧？

　　「望望，阿嬤……有兩個嗎？」

　　吳彥仁盡可能表現出已經鎮定下來的模樣，李芸奾手腳撐住門框的力氣隨著他的表現漸漸放鬆下來。

　　「嗯。很多個啊？」

　　那是指祖先，還是「內嬤」、「外嬤」？小孩子的語言能力不足以表達太複雜的情況，但也足夠表達個六、七成。

　　不會是哪個祖先回程家作祟吧？

　　吳彥仁基本上對靈異體驗毫無經驗，在他的認知中，超越人智的事物和清潔、整齊、明亮又通風的程家無緣，這樣精心維護的環境有怪東西，那全世界都會有吧？

　　雖然這個家裡還有吳彥仁沒有走進去過的「黑佛堂」和「傭人房」，但專業清潔工每週徹底整理兩次，老人長期照顧委託臺灣看護，育兒外包，讓手皮粗糙變形的家事，體味、穢物、廚餘——透過雇傭關係全部落到「外人」頭上。

　　突然間吳彥仁想通了，但他什麼也沒思考，並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天啟未曾在耳邊響起，「想通了」對他而言是一種一切後果都無所謂，只是因為衝動所以暫時屏除在外的狀態。

　　「芸奾姐……難道是老闆殺了太太然後把藏在妳房間？妳幫忙掩飾？」

　　「蛤？」

　　吳彥仁把李芸奾擋在門口的手臂往上推，鑽過她身邊的空隙，往房間深處走，握上傭人房的門把。

　　「我、我要開了喔！」

　　也不知道在對誰心戰喊話，可能是對吳彥仁自己吧。他等著長手長腳的李芸奾過來阻止，例如試圖把他架走或是兩個人扭打起來，依照理論他只要使出百分之三十的生理男性力量就可以和李芸奾打得不相上下，不過這是撇開李芸奾是每天扛起不打算自己走路的老人的長照產業中堅份子的前提。

　　裡頭的東西彷彿察覺到吳彥仁靠近，製造出來的聲響突然停止。

　　「唉，隨便啦……到現在還想幹麼，就開啊？」

　　吳彥仁回頭瞄了一下，李芸奾乾脆雙手插著腰等他會怎麼做。比預想中還恢復冷靜的李芸奾反而讓吳彥仁開始不知所措，本來以為自己靠衝動掌握了局勢，但仔細想想好像又不是這樣。這下糟了，在恐怖電影的場景中這樣我不就是餵養怪物的砲灰打工仔嗎？吳彥仁明顯意識到自己正在害怕所以更加害怕。

　　他的右手緊緊捏著門把，轉軸突起有個細長把手，是聰明一點的寵物貓狗有辦法開的那種門，上面沒有鎖頭。

　　「這個房間理論上不能鎖吧，因為是『傭人房』。」

　　「對啊。」李芸奾點點頭：「這個房間是拿衣帽間改裝的，所以很多設備和其他房間不一樣。」

　　「所以這房間關不住會開門的東西吧？」

　　太太的屍體不會開門吧？應該？

　　吳彥仁的聲音大了起來。越膽小的狗越會吠，這道理在他身上行得通。

　　「呃……好啦你開開看就知道——」

　　李芸奾話還沒說完，門把被吳彥仁壓下去了，房間裡傳出尖叫聲，吳彥仁同時也跟著尖叫，基本上李彥仁分不太出來這幾件事發生的時序，但老實說也沒有搞清楚的必要，在一陣混亂和高分貝人類喊叫之中，被稱為混亂是最適合的

　　「啊——！」

　　「什麼東西啦！」

　　理智不算太穩定的吳彥仁眼見房門正式打開，回頭就想抱住程梓望往外逃，吳彥仁終於發現不管接下來會看到什麼他都不想知道。房間裡頭的東西也衝了出來，撞在吳彥仁身上，兩者疊成一團，尖叫此起彼落。

　　身體姿勢扭曲的吳彥仁一邊大叫一邊想往前爬，由於背對李芸奾的房門逃跑，基本上他是背對著裡頭出來的「什麼」，掙扎的過程中手臂撐在地板上，時不時被在他背上的東西的小腿踢到。

　　「阿嬤不要怕哥哥～」

　　程梓望的呼籲在一片尖叫中顯得很堅定，他待在房外的走廊，和混亂的「搖滾區」保持距離。

　　「望仔，有查甫啦——」

　　好像立體音響聲，吳彥仁左右兩邊都傳來程梓望的聲音。

　　「等等……這個觸感……小孩子？」

　　背上的觸感和望望一模一樣，吳彥仁想到這點頓時停止掙扎，怕把小孩子抖下來反而傷到「人」。

　　「李芸奾！不是……芸奾姐，幫我把背上的東西抱下來，拜託。」

　　「唉……就知道被你發現會很麻煩，雖然是沒什麼要緊的，但還是覺得很麻煩。」

　　李芸奾半蹲下，用拔蘿蔔一般的姿勢把在吳彥仁背上的「東西」抱起來。

　　「跟你介紹，這是『阿嬤』。『阿嬤』，他是彥仁，不是壞蛋啦～」

　　吳彥仁終於從地板爬起身，他蹲著抬頭看向李芸奾抱著的，長相和身材與氣質，看起來和程梓望完全一致的「小孩」，又轉頭看向走進房間，笑著伸出手的程梓望。

　　雙胞胎？

　　如果事情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