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2|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熱帶雨林-35

    翔凜再三檢查步槍,這把國安局外勤標配的武器就像玩具一樣,她邊嘆氣邊將彈匣扣回,其他幹員看得入神,不只是因為一個女人能把槍耍成這樣,而是她另一個身分。
    「陳小姐,待會結束後能否請妳幫個忙?」一名鼻樑以下全被黑布蓋住的幹員說,「就是那個…我以前…買過妳的專輯…想請你幫我簽個名。」
    「如果能活著回來再說吧。」她說:「而且還得看你們老大會不會逮捕我哩。」
    「我們局長已經開出條件,如果妳願意配合調查,我們一定會研究出幾個辦法讓妳不用坐牢。」彼德說。手上拎的散彈槍比他的手臂還粗。
    「這麼慷慨嗎?別忘了我可是揹著幾十條人命喔。」
    「幾十條肅清法案的人命,妳只是一個違憲法案的執行者,不能說合法,也不能說違法,這點就讓律師跟法官去辯論吧。」
    翔凜還無心去想三天後的事,她向人借了一部手機,插上自己的卡片,想撥個電話給成昱,但又礙於周圍耳目的眼光,只好用文字簡訊,然後祈禱他能在直升機降落前有所回應。
    這時已近黃昏時分,如果按照他先前的安排,他大概還在面試新工作,所以才沒隨時注意手機動態。她希望著,因為她無法百分之百確認自己能回著回去。
    「再一分鐘。」彼德發號施令道:「各位聽好了,待會要面對的敵人是肅清專案的現役殺手,他們都是前國軍和海外傭兵的菁英,我不想自損士氣,但他們的戰略和射擊技術確實高過我們,我們唯一的優勢只有人數,下去之後一定要按照先前的編隊進行任務,不要落單。」
    一名剃光頭的幹員舉手,他的頭上有個字母A的刺青。「為何不支會周圍警力?」
    「我剛才說了,就當前的局勢跟法理上而來,他們並不算現行犯,我們唯一搬得出的理由就是他們的負責人下令謀殺涼山特勤隊員和教官,還有可能也綁架一個叫李倩萍的女子,但這些只是推測,我們會先用半勸導的方式請他們投降。」
    一聲近在耳邊的爆炸打斷了彼德的發言。翔凜往聲音來源看,在前方引路的直升機在空中化為火球,墜毀在底下的西濱公路。
    直升機隨即傾斜一邊進行閃避,駕駛朝他們大吼地下有火箭炮,機上瞬間陷入一陣慌亂,翔凜從這些反應看出這些人並沒多少實戰經驗,但是有火箭炮這件事也太扯了。
    她瞟了一眼底下樹林,向彼德吼道:「快叫他們飛離這個地區。」
    屋漏偏逢連夜雨,又一枚火箭砲拖著火光直衝他們,駕駛員情急下做了個大幅度的閃避動作,把一名沒準備好的幹員給甩了出去,千鈞一髮之際,翔凜伸手將他拉住,自己也差點被扯了出去,其他人見狀猛抓翔凜揹在肩上的步槍揹帶。
    然後底下響起了機槍開火的聲音,子彈打中了機體,在艙壁上開了好幾個大洞,翔凜看見副駕駛前方的玻璃窗上濺了一大片鮮血,也有兩名在幹員在這波攻擊中陸續中彈受傷。
    她大吼著要自己拉住的那名幹員快點施力爬回來,結果換來一無聲回應,她看見那人瞳孔放大,口中滲出鮮血,表情定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無奈下她只好鬆手丟下他的屍體,然而來自底下的攻擊仍未中止,只是隨著駕駛飛離攻擊熱區,那些火力就顯得零零落落,暫時不構成威脅。
    彼德要機上人員報告傷勢,結果只有三人還達的出聲音,包括副駕駛在內,他們一共折損了四人,還有兩名血流不止的重傷人員。
    「我們要馬上降落,主引擎被打掛了,副的狀況也不好。」駕駛說。
    翔凜馬上就看見機尾飄出的黑煙,直升機幾近失去了推進力,彷彿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細線吊在半空中。
    駕駛踉踉蹌蹌地把飛機停在離目標好幾公里的產業道路旁的一塊空地。翔凜幫忙安置傷患,其中一人的左肩被開了一個大血洞,鮮血彷彿從加壓水管中間斷飛濺著。
    她撕下身上的一截衣物,用力加壓,這時她認出那人就是剛剛向她要簽名的幹員。「撐下去,我以後搞不好會復出歌壇,請你們全家來看場演唱會喔。」
    那人痛苦地笑著,然後說了聲謝謝,接著便一動也不動了。
    翔凜腦裡一陣天旋地轉,大口地在地上喘氣。唯一讓她撐住不要發瘋的只有零被嚴刑拷打,甚至被槍抵著的畫面。她打起精神向正在替傷兵包紮的彼德喊話。
    「如果不能叫援軍的話,我們就得自己上了。」她說。
    「這裡先交給你,待會用我的代碼通知總部。」原本溫文的彼德現在面露慍色,對著駕駛說,接著又看看翔凜身旁的那名亡者:「這下咱們可以光明正大開幹了。」
    這時路邊剛好來了一輛看似是來試車尋刺激的高檔跑車,駕駛是個燙金髮的年輕人,停車後並不是來詢問或幫忙,而是直接拿起手機,當場開直播向朋友炫耀。
    翔凜和彼德互望一眼,微笑地朝那小屁孩走過去。
    密室內。
    乾爹抽出蔡恩仁胸前的刀刃,霎時鮮血流成一灘小河,延伸到零腳下的空地。
    她看著乾爹用衣袖抹掉臉上的血漬,似笑非笑地往她逼近,她只有不到兩秒的空間思考下一步。
    「我得說,扣掉體能的話,妳還是勝過本希一籌,她把和妳第一次交手的過程都告訴我了,這把年紀了還能小自己一大輪的年輕人打成平手,不知該封妳真太厲害了,還是我那乾女兒不夠爭氣?」
    「這個簡單,妳再讓我跟她打一場不就知道了嗎?」
    「沒這個必要,因為妳殺手零已經要變成一個傳說了。」說完,乾爹立刻作勢往她揮刀。
    零豁盡全身力量挺腰翹腿,硬是用雙腳接下他這刀,代價是被削去一小塊小腿肉,她忍住痛,用力扭轉下半身,神奇地用腳掌將刀奪下,接著再利用下擺的力量把身體當成盪鞦韆般的往上畫了一個圓,刀鋒恰好摸到綁住雙手的繩索,割裂一半以上的厚度,她一鼓作氣地拉扯著,在乾爹反應過來前把繩索扯斷,摔落在蔡恩仁的血泊中。
    乾爹一個跨步坐上她的身體,想靠體重壓制她,但年過六旬、體重又沒比她重幾斤,結果就是被她一個柔道動作反壓回去,用手肘緊緊扣住他的咽喉。若不是身上的傷勢,她只要多施個力就能送他下地獄,但她此刻最多只能把他控制在這樣的姿勢下。
    乾爹很快就奪回上風,無病無痛的身體一個轉身就反壓回去,膝蓋頂住零赤裸的下腹,那而有前天被子彈貫穿的舊傷,痛得她慘叫了幾聲,並趁隙去撿掉在地上的小刀,雙手握柄,高高抬起,傾全力往下捅。
    零徒手將刀鋒硬接住,手掌滲血死撐著。
    「妳為什麼就這麼不肯死呢?」乾爹吼道。
    「誰教您把我養的這麼好….」零咬牙說。
    僵局只持續不到幾秒,刀尖就一吋一吋地逼近她的胸膛,零已經催盡身上所有力氣,仍然阻止不了尖端刺上表皮,但那股痛楚反而逼出額外的力量,阻止刀子繼續深入下去。
    就在這難分難解的時候,外頭突然響起一陣絮亂的槍聲,零趁乾爹分神之際,手一掰就把刀子從他手中抽掉,然後電光火石地插進他的左眼球。
    接著聽見這輩子最悅耳的慘叫。
    剛才用火箭砲把直升機打下來的殺手,此時正扛著那把大傢伙從一輛貨車艙門探出來。
    「抓穩了。」彼德油門踩到底。
    剛剛強徵來的跑車化成火箭一般的速度,讓那名殺手難以在第一時間瞄準好,射了一發差之十呎的砲彈。儘管閃過了,但揚起的塵埃和震天聲響還是讓人吃不消,翔凜伸手幫他穩住方向盤才沒翻車。
    眼見對方又在裝填第二發,翔凜探出窗外朝車尾一陣盲射,就算打不準也不讓他順利裝填瞄準,一直射到彈匣最後一發子彈時,那名殺手很快又重振旗鼓,裝好彈藥,扣下扳機。
    火箭彈筆直往他們的方向飛來,生死瞬間,彼德一個右拐彎勉強再次閃過,只差不到一公尺就是直接命中,但爆炸威力已經讓駕駛座的玻璃和車門毀了一大半。
    耳鳴的翔凜看見彼德痛苦地摀住左耳,半張臉都是鮮血,但還是賣力地開著車,
    不能離太近,太遠又等於被擋在門外,翔凜決定賭一把。「開天窗。」她說。
    「妳想幹嘛?瘋了嗎?」彼德問。
    翔凜堅持要他照辦,插上最後一排彈匣到步槍上,然後把上半身探出天窗,這樣的姿勢可以更加幫助瞄準。
    「試著保持和他一直線,他到前面還是得停下來。」
    「他停我們也得停啊,妳想跟火箭炮正面對決嗎?」
    一陣沉默後,翔凜的心意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當殺手裝上第三發火箭時,翔凜反射式開火,在這樣的車速下,子彈偏了好幾吋,但還是能在殺手周圍製造一些擾人的火花,逼得他倉促跳開,好一會兒都無法重整姿勢,只能也掏出短槍,躲在車內貨物架後零星反擊。
    眼見已把他逼近死角,彼德加速超過去時,耳畔突然有陣犀利的風切聲刮過,接著翔凜才驚覺那是子彈差點轟到她腦袋瓜的聲音,調頭去看,後方又來了一輛追兵,剛才把直升機打下來的機槍手正把機槍架在天窗上,槍口像爛電影裡的噴火龍一樣吐著子彈。
    彼德看似也瞄見了這一幕,開始扭動雙手蛇行,時速超過一百五的晃動讓翔凜空蕩蕩的肚子像是灌滿強酸,暈眩和噁心感在鼻腔和喉嚨裡亂竄,儘管彼德已經閃得很漂亮了,她還是想一槍崩了他。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喊道,看著後照鏡被子彈打碎。前面那輛車的殺手已經重新架好火箭炮了。
    「前面有個大轉彎,他們會在那兒把我們夾死。」彼德說。
    才過了一個呼吸,後座的擋風玻璃就破了一個大洞,然後又聽見爆胎聲,車身頓時嚴重傾斜,在地上留下一串鋼圈刮出來火花。
    「選一個。」彼德大吼。
    「選什麼?」翔凜問完沒多久就頓悟他的用意,指著前方說:「先幹掉貨車那個。」
    但彼德卻瞬間剎車減速,立刻拉開和貨車的距離,選擇靠近有機槍的那輛車。
    「你這小白臉到底想搞啥啊?」她怒道。
    「掩護我!」彼德吼說。
    翔凜當下即豪不保留朝機槍手射擊,追擊他們的車被逼得不斷變換車道,在兩台車快要撞在一起時,周圍世界突然轉了半圈,時間彷彿凍結,彼德握槍的手伸出車窗,穩穩開了兩槍。
    機槍手的車前窗玻璃破了兩個染血的彈孔,被彼德斃掉的駕駛整個人癱在方向盤上,車子衝出道路,撞上安全島後在空中翻了半圈,那名還在天窗上的機槍手來不及反應,就這樣頭倒栽進馬路,整個頭就這樣被壓進自己的胸腔裡。
    然而幹掉那輛車的代價就是讓前方徹底失守,火箭炮朝無設防的他們飛來,準度卻差到讓人不敢相信,火箭砲彈在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就落的爆炸。
    待煙霧散去後,他們發現那台車也沒在移動了,剛才朝他們射火箭炮的人已經趴在車輪旁,看似也不動了。他們緩緩開過去,翔凜舉槍警戒著。
    那傢伙是被人從側面開槍的,子彈從太陽穴穿過他的側臉,狀似被鐵鎚砸爛,死狀奇慘。而負責開車的駕駛也沒好到哪兒去,整張臉好像被怪物啃過,只有眼睛還看得出是人類。
    「誰幹的?」彼德問。
    「反正不是我。」翔凜。
    兩人被摧殘到體無完膚的跑車在開了不到二十公尺後終於也熄火了,車前蓋冒出白色濃煙,翔凜立刻下車察看,發現彼德神情放空,還在座位上不動,這時車子突然發出悶燒聲,她火速來到彼德身旁,徒手將壞掉的門用槍托撬開,把受重傷的他從駕駛座拉出來,拖行到數十公尺外的地面,然後聽著身後的跑車爆炸。
    兩人也跟著被震倒在地上。
    彼德扶著左腰血淋淋的位置,看似連呼吸都在痛。翔凜趕緊查看他的傷勢,子彈擦過他的腰間肉,這傢伙胖的位置剛好救了他一命。
    「會痛表示你還死不了,自己壓著。」她說。
    「妳還是不要安慰人比較好。」彼德抽蓄地笑著:「我不會有事的,快去救她吧。」
    翔凜點點頭,正要走時又被他叫住。
    「妳知道我指的是誰嗎?」
    「廢話,我又沒有其他叫零的朋友。」
    「不是零。」彼德說:「是一個叫李倩萍的女人。」
    乾爹仍在哀嚎,聲音聽起來還能再叫上一陣子,那個部位並非要害。儘管一部分的零很想上前去給他致命一擊,但她比較想看他就這麼痛苦到死。
    「妳這婊子,婊子!」他痛苦吼道。想拔出眼睛裡的小刀卻沒勇氣。
    她走向他,跪了下來,右手握住刀柄。
    「你有話要留給你乾女兒的嗎?」她說,一把將刀子抽出來,上頭卡了一顆眼球。
    他叫的像隻被拖鞋壓住的老鼠,把畢生所知的粗話都說出來了,「婊子,當初就該叫一群人把妳姦了再殺,殺了再給人姦!」
    「你們男人真的是…連遺言都這麼沒創意。」零抬高手準備下刀。
    「慢著。」熟悉的聲音破門而入。
    零感覺自己好幾年沒看見眼前這個女人了,和她一起在旗津看船隻來來去去彷彿是上輩子的事。
    「現在先別殺他,讓彼德國安局的人來處理,不讓他在法庭上受審的話,今天很多人都白死了。」翔凜隨手找了一件能蔽體的布塊給她。
    「妳到底在混什麼?老娘都差點被扒皮了。」零怒目道。
    「不爽喔?那自己爬出去啊。」翔凜說:「快點過來啦,我扛妳。」
    才剛爬起來,零和她就同時看見門口站了一個女子的身影。手上還拎著一把熟悉的大槍。
    女子二話不說,劈頭就是一槍,但瞄準的地方並非她們倆,而是乾爹的腦袋。
    看著血濺十步的現場,零和翔凜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女子從暗影中走出,來的正是東方本希。
    「小惠?妳怎麼…」翔凜詫異道。
    「她不是我們原本以為的那個小女生,她有別的名字。」零輕聲說,接著抬頭面對東方本希,「妳為什麼要這麼殺了養育妳的人?」
    「我這是在盡最後一點孝道。」東方本希逐步逼近。
    「妳的孝心還真是特別。」零說,搶站到翔凜面前。
    「一個沒了眼睛的老男人,又沒了官位的老男人,進去監獄會有什麼下場大家都很清楚,我這難道不是仁慈嗎?」
    「那麼陳翔凜的哥哥呢?殺一個目標以外的人也叫做仁慈嗎?」
    東方本希踏過養父的鮮血和腦漿,來到離他們不到五步的地方,接著對翔凜說:「是的,妳哥哥是我殺的,他確實是個無辜的人,這點我沒藉口。」
    翔凜忘了一眼零,後者搖搖頭,暗示她別衝動。東方本希繼續說:「所以我先讓妳三招,三招之後我沒死,妳們兩個就一起上路吧。」
    翔凜直接扣板機。
    東方本希一個下腰閃開,「一。」
    翔凜又開,又被她一個輕鬆的橫移躲過。
    「二。」
    完全失去理智的翔凜一口氣把子彈往她的方向全數轟去,子彈沒了再換一個彈匣繼續打,然而身手速度媲美零的東方本希連一根毛都沒傷著。
    「說好三招而已,真是沒信用。」躲在不明角落的她用魔音般的口吻說:「要換我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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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說家的世界裡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是人決定寫故事,而是故事找上了一個人,才由這個人代筆。」他將寫初戀女友在當兵時用一通電話告訴他謝謝你的照顧、寫父親過世時天氣有多冷、寫父親的債主上門時,他有多無力和憤怒。但他寫更多的是,宇宙中存在人類不能理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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