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墓碑前的草地打開一個可容納一人進出的缺口。他險些掉進缺口,幸好雙手及時抓緊了墓碑,才不至於摔倒。
他探頭進去,四處張望,是一道不見盡頭的階梯。
他的心臟再次猛然跳動,噗通噗通的一步步沿著階梯往下走,來到一條狹窄的走廊通道。
放輕腳步,減少肢體動作的幅度,緩緩側身擠入去。牆壁未經打磨,露出的泥土尖角劃破他柔嫩的皮膚,滲出微絲紅血。熱辣辣的刺痛喚起了刑求折磨而來痛楚,無礙他的前進。步伐堅定,踏步一寸一寸的移動。
寂靜無聲,細微的呼吸聲特別刺耳,在黑暗長廊中迴盪,不由得抑住聲息。黑暗未知的恐懼加劇了絮亂腳步的不規則節奏,轉角後忽而亮起白色的光線,無以名狀的興奮催促頻密快速的腳步聲,交疊越發響亮的心跳聲,屏息凝神引盼出口的未經之事。
通道盡頭是寬敞的密室,上面擺滿了陪葬品:有刀、劍、斧、矛、弓、弩、鏢等冷兵器;火槍、砲彈、炸藥等熱兵器;鎧甲、鐵履、盔胄、盾牌等護具。
眾多長槍、大刀、巨劍等眾多利器直插地面,中間圍繞一個小沙丘,頂峰坐著一個碩大壯實的女人。她身穿灰色的衣袍,套上銀色的盔甲,蓋上深藍色的披風,下擺點綴著星辰。大腿一左一右敞開,左腿伸向前,右手放上抬起的右膝,昂首凝思。
明亮的刀面映照著一副冷漠而威嚴的面孔,眼角的紋路映襯如鷹目般的銳利眼神,右顴骨刻下一道斜斜的淡紅疤痕,凌亂俐落的齊耳短髮隨著主人的動作飄蕩。
「你來了。」
女人從沙丘的頂端跳下來,從陰影中健步走上前,現出剛健強壯的肌肉輪廓。
「怎麼是你。」女人嘖了一聲。
「主人……我很想念你。」
他淚眼汪汪的衝上前抱住了主人。
「滾開。」女人一手推開了他。
「抱、抱歉!主人,請息怒!」
他登時意識到自己的不敬之罪,立即跪倒在主人腳前道歉。低著頭,瞥見交疊的手背滿是泥濘。驟然想到自己身穿的灰色囚衣,路上跌跌撞撞劃破了好幾個大洞,沾滿了灰塵與泥土。渾身亂蓬蓬,既不端莊得體,又骯髒齷齪,絲毫不見性感美麗。泛紅的臉上寫滿羞恥,頭垂得低低,不敢對視主人,微弱的聲線怯怯地下問:
「主、主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醒來後,陽名高女就登基成為新帝——」
「這是一場舊帝謝幕的表演,新帝上場的儀式。」女人打斷他的說話。
「穹比我更適合披上鳳鳥華衣,我穿起來不過像磨平利爪的金剛鸚鵡。權杖印璽,綾羅綢緞,錦衣華服,鮮花美酒,一切都不適合我。」
她無意戀棧權位,麻煩的是,鳳鳥之靈僅在主人死亡時交接。若她貿然退位,禪讓予穹,新帝沒有鳳鳥之靈的庇佑,將無法建立威信,難以說服堅守傳統的信徒。故此,她與穹聯合上演一場刺探人心的好戲。
女人邊說邊走到對面的石柱,打開旁邊雕刻飛鳥圖樣的銅箱。
「可是這樣一來,主人豈不是要承受萬世的污名?」他簡直要替主人感到不值。
「哼!名聲,有何用?」
「這……」
「拿去。」女人從銅箱裡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藍田美玉,重重地丟到他跟前。
「感謝主人天大的恩澤。」他雙手平放在地,不顧地上的泥濘叩首在地,再接過主人的賞賜,小心翼翼地把美玉捧在懷裡。「可是……主人,為什麼?」
「這是給第一個找到我的人的鎬賞。我過去的親信曾經向我起誓,承諾她們的生命將隨同我的肉身而消亡。我們立下契約,刻上血的烙印。如今我尚在人世,她們一個都沒有出現。」
「她們不是死了,就是叛變了。」女人冷冷地笑了一聲。
主人果然是個孤寂落寞的人。
他再三跪拜,許下諾言:「主人,我會一直效忠於你。」
女人隨即拔出一把劍塚的利劍,揮劍刺向他的脖子,直抵喉嚨,指向他上下滾動的喉結。
「獻上你的忠誠。」
本來他決心就義,回歸大地。如今,有生之年竟能再次見到活著的主人,足矣。
他閉上眼睛,莞爾微笑,全身閃耀亮麗華美的光輝,撲向劍尖。
女人迅速收回劍,鋒利的劍刃削斷了他幾根紛亂而出的髮絲。
「生疏了。」她舉起握著利劍的右手,凝視皮膚略帶乾燥鬆弛的手背所透出的青筋。
「你可以離開了。」
「不要!主人,為什麼?」
他匍匐於主人腳邊,腦中瞬間飄過自省千遍的念頭,怕是不夠忠誠貞節,不夠乖巧順從,不夠標致美艷,自招被遺棄於荒野的命運。
「你甘心為我賣命,又了解我多少?人不能活在幻想中,沉溺於美夢。美夢雖好,終究是一場虛妄。」
「主人就是主人,不管怎麼樣,我永遠忠誠於你。」
他的笑容閃耀得有點刺眼。
「你於我,有何用?」
女人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拉起他纖瘦的身子,輕佻地捏了一下他脆嫩膚白的臉頰。
「我、我可以侍候你。」
他的白潤臉頰泛起紅霞,聲音小得快聽不見。
「呵,你來這裡想幹什麼呢?正常人可不敢來盜墓。」
女人的劍插在地面,右手滑進他的內袍隨意遊移,掃過他的胸膛和下腹,兩指夾起他的乳頭。
「呃、呃、主人……癢、癢。」他按捺不住扭擰肢體,抑制隱隱發燙肌膚下埋藏的慾念,昂首的眼珠往右上飄,一時之間想不到如何解釋。
女人欣賞夠了他的困窘慌亂,收手跳上沙丘,收回長劍,收拾弩弓,安上鐵履,背起劍鞘,藏起短刃,提起包裹。深藍披風的下擺隨著女人的動作猛烈飄動,宛若點點繁星於夜空迴旋流動。
女人沉默不語,背向他走向通道深處,緩步而行。
「主人,你要去哪裡?」
「通往自由的廣闊天空。我等太久了,應該及早動身。」
北區墓園有一條秘密通道連接外界,是來往神秘廣大外界的唯一出口。得知此秘密的人屈指可數,其中一個便是新帝陽穹。
她本想挑選最忠心的親信,一同遨遊天地之間,卻等來了最忠誠的僕人。或許,自由意志的算計謀略容不得誠實守信,愚昧無知的因循守舊得存一顆赤誠忠心。
「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而是名為蒼的旅人。」
「我可以跟隨你嗎?」
「隨便你,遠猋。」
遠猋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不平,通紅的喜悅灑落在兩邊的臉頰,染成一片片緋紅的紅暈。
他拔腿狂跑,以三倍之速追逐主人的步伐,猶如狂奔的三犬,仰望著上方翱翔於湛藍天際的蒼鷹,跟從著陽光映照到地面的飛鳥影子。
兩道影子漸漸淹沒成一條細線,最終消失不見。
(正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