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母親偶爾聊起外婆,有時不寫下來便會遺忘。母親應該不太清楚她與我閒聊的、生活互動,我經常會寫在網上當作記錄。
偶爾聊起外婆時,母親就會有著「女兒」的樣態跑了出來,像在跟誰說著她與自己母親的事,也沒管我是她的孩子而流露著她還是孩子的模樣。
高雄紅毛港文化園區剛開放時,我還是個喜歡往外跑、拍照、留下整座城市的部落客。偶爾會邀母親一起:去彌陀好嗎?去蚵仔寮吃東西?去大樹舊鐵橋?⋯⋯母親也不是個愛出門的人,我的基因裡果然有一半是屬於她給我的,某些時候的獨來獨往,就連彼此探問:「要不要一起?」都多有無法一起成行的理由,總要在對的時間、對的心情、夠的體力才能一起同行。
那回一起去紅毛港文化園區,我忙著拍照,拍母親、拍港口、拍大船入港,還有那個曾經與父親一起到過的高字塔;與母親出門,我總是擔心她無聊,覺得我帶她到訪的地方,不有趣的讓她想打道回府。
倒是那天,母親見著了園區裡有著復古風的杏仁茶攤,便提議要喝一碗附加油條的杏仁茶再回家。
我慢慢發現杏仁茶是母親喜歡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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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不遠的夜市,某回我與母親經過,看見有杏仁茶,母親要我停下買了杯熱得冒煙的杏仁茶,順道買根搭配炸得酥脆的油條,需要快速回到家,趁著還微燙著趕忙品嚐。
那油條沾上杏仁茶一起放入口中,吸允著杏仁茶的濃稠,嚼著有點發軟但依然酥脆的油條,總是讓人不小心就吃完了一整份,有時貪心地從母親手中要走她還沒吃完的部分,繼續那油油甜甜的滋味。
冬日天冷,母親有時凍到把客廳的玻璃門關上,屋外的微雨,像台北濕冷的天氣那樣。我看母親縮進裹著被縮在客廳的椅子上,問她:「要不要給妳買杏仁茶?」或有時她天冷得出門團練(國樂團)又問她:「等一下出去給妳買吃的嗎?」
她說:「不要。那麼冷,你還要出去幹嘛?」
一直到接近她回來的時間,我算準時間打電話問她:「她要吃什麼嗎?」
她問我有什麼好吃的?
我說:「杏仁茶好嗎?」
她開心的說:「好哇!」
也或有時,我喜歡製造一點生活的浪漫、小驚喜,不動聲色的從身後變出母親眼睛會發亮的食物,母親會邊展開她的笑容收下這些小驚喜,又邊叨唸著:都要吃飯了亂買什麼東西。(但其實母親知道孩子愛吃的,比起孩子知道她喜愛的,總是多得許多!)
母親是個除了正餐不愛熱食的人,凡是我買的豆花、飲料,她都不喜歡熱的,唯獨杏仁茶加油條這一味,不論走到哪她看到杏仁茶,總會稍稍的停下腳步,猶豫著要不要買一杯來喝。
母親後來才告訴我,外婆從前挑著杏仁茶去田裡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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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小學畢業之前,家中還沒有因為舅舅替人作保破產,外婆是個只要務農就不愁吃穿的女人,等到母親準備上初中時,因為作保破產連豬隻都貼上封條,家裡的經濟狀況不允許她繼續升學,也迫使所有的人要更勤奮地賺錢去償還大筆的負債和分擔家計。
母親說,每一次看著外婆挑起一邊豆漿、一邊杏仁茶、油條擺上方,七早八早到田裡賣給已在農地裡工作的農家時,她都不忍心看外婆的背影。
母親務不了農、做不了工,只得北漂去台南學縫紉,那時母親十來歲,家裡的債還沒還完,六七十歲的外婆每天到田裡賣杏仁茶和豆漿,一起還掉那些負債。
每每母親要從台南回家前,外公總是會特別交代外婆,留一壼杏仁茶給母親,讓搭著夜班車、深夜回到家中的母親,可以喝上一碗熱熱的杏仁茶,然後她與外婆一起長話到睡著(母親說,回家的那一天,外公一定會離她們遠遠的,因為她們聊天太吵。)
我的外婆是可以當母親外婆的年紀,因為年紀大了,母親不忍心看她如此操勞,後來母親跟外婆說:「妳不准再起床去賣杏仁茶。再去賣我就不把錢寄回家。」從那以後,外婆便不再早起出門賣杏仁茶。
我問母親:「那妳喝杏仁茶是會想起外婆嗎?」
她說:「也不是會想起外婆,只是外婆的杏仁茶也是那麼濃稠的。」
圖:20130224高雄紅毛港小紅食堂的杏仁茶加油條。(不知道還在不在)
某一個段落20140223寫於Facebook,沒有拿出來看已經忘記當時與母親的對話,及母親說起的外婆。(果然記錄很重要)
如果。母愛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