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之一

高中時談了幾次戀愛，我和他之間，卻總是陰錯陽差，無疾而終。

我們錯過相愛的瞬間，就這樣成了「特別的朋友」，說起來真矯情，造化弄人，卻也可能是老天暗示著我們並不適合。

而我們之間的相遇，也因為最後並沒有在一起，保有模糊的浪漫，成為十七歲的少女日記裡遺憾卻美麗的故事。

如今，我已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戀人（他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而他仍舊過著他的浪漫日子，穿梭於山海之間，那是我這輩子沒有機會過上的日子，他從來都是那麼瀟灑的一個人。

我和他並不常聯絡，大概就是每年一度的生日快樂吧？

今天想說的故事，也是《浪漫》系列的開端，來自十七歲的日記。

當時我還沒有滿十八歲，真久遠，那可是穿百褶裙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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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

「明天我們去x圖書館好不好？」

他說，而我等著他的下文。

「那裡的環境比c圖書館好哦！」

「好。」

我想了一下，慢吞吞地回了一個字。

「而且，公車一班就會到。」

他補充，彷彿知道我正想問什麼。

「明天我去妳家樓下找妳。」就和以前一樣，他說。

次日一早，我小心翼翼地接起電話。

「妳可以下來了，我在樓下早餐店買早餐～」

「好。」我站在玄關小聲回答。

「那個，我也要買早餐，和我裝作不認識好嗎？老闆娘認識我媽。」

「ok！」

我可以想像他隔著螢幕微笑的表情。

我低頭走進早餐店。

「一個藍莓吐司，謝謝。」

我定定看著老闆娘，不敢回頭。

「等一下呦！」老闆娘利索地將吐司丟進吐司機，我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明明只是買個早餐，卻搞得像是諜戰片一樣——

老闆娘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勁，很好。

拿到吐司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早餐店，躲到一旁的小巷子。

隱約覺得，在離開早餐店時，有人朝我笑了一下。

他很快走出早餐店，我們相視而笑，一起吃著早餐，走向公車站。

「妳看一下，還要多久呀？」他瞇了瞇眼，望向遠方。

「還要……32分鐘？」話音剛落，一台公車從我們面前呼嘯而過。

我們互看一眼，他挑了挑眉。

我們決定散步到另一站去，那一站在市場附近，公車比較多。

「會不會遇到我媽呀？」我看了一眼手錶，好像到了我媽買菜的時間。

他促狹地笑了笑。

「我要說什麼呢？阿姨好久不見？」

他看著我，惡趣味地笑著。

「如果真的遇到……」我頓了頓，「倒霉的，應該不只我呦。」

我忍不住笑了，他也是。

早上往x圖書館方向的車很少，他坐在公車站旁的木椅，而我倚著站牌。

「還要多久呀？」

「十分鐘吧？」

「哦。」書包沈重的參考書時不時提醒著我「指考生」的身份。

「沒關係呀，反正，我們時間很多」他壞壞地笑了笑，看了我一眼。

「真浪費時間。」我扭過頭，而他聳聳肩。

「妳對浪漫的定義是什麼呀？」他忽然問我。

「浪漫？」

「對呀，浪漫。」

「嗯……我不知道耶。」

「我的話，就是浪費時間哦！」他微微一笑。

「浪漫＝浪費時間？」

「不是嗎？」他看著我的眼睛。

「好像……是耶？」是嗎？

「對吧？」他得意地笑了笑。

「哦，那現在可真浪漫。」

我半開玩笑地說，他也忍不住笑了。

我們跳上一班只有幾個乘客的公車。

他讓我坐在靠窗的位子，很順手地把我提在手上的那袋書拎了過去。

我看向窗外，假裝對車窗外流逝的風景很感興趣。

「我忘了是哪一站了耶？好像是這裡下？」

他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接著，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一邊按了下車鈴，拉著我走到車門前。

我對往x圖書館的路一無所知，這時只能安靜得像一隻被牧羊人牽著的羊。

「啊！好像是下一站耶！」他抱歉地看向司機。

「你到底哪一站下？」司機不是很高興，語氣兇狠地從後照鏡瞪了他一眼。

「下一站、下一站。」

「真是的，下次不要亂按鈴!@%&*」

「抱歉、抱歉！」他不斷道歉，直到公車到站。

想起上一回和他出去，他硬是要和我交換書包，差點錯過下車，慌慌忙忙地，也同樣被司機罵了一頓，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有點忘了怎麼走了耶？」他四處張望，像一隻導航壞掉的鴿子。

而我看著他。

我忘了後來我們是怎麼找到路的，一向對記路不太擅長的我，也記不住那些細節，讓他煩惱就好了。

x圖書館在一個市場樓上，的確比我們之前常去的圖書館更寬敞些。

而x圖書館的位子排列很特別，是單人座與雙人座間隔著。

雙人座之間沒有隔板，而單人座則是左右兩邊都有隔板。

「坐哪裡呢？」他問我，又是那招牌的微笑。

我下意識選了靠牆的單人座，他好像愣了一下。

「哦，好呦。」他有點尷尬地笑了笑，拉開單人座旁雙人座的其中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等我意識過來，好像有點來不及了，我暗自看著牆壁上的塗鴉，有些不知所措——後來我們隔著隔板問問題。

「這題，妳學過微分哦？」他笑嘻嘻地看著我，我知道他一定想問，為什麼社會組的我也會微分。

「一點點。」我很心虛地盯著題本。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靠了過來（又是那個有些曖昧的距離），小聲地在耳邊教我。

我緊張地不敢回頭，盯著他手中游走在題本上的鉛筆。

中午，他帶著我到樓下市場吃飯，我們在攤位之間搖擺許久，最後他找了一張小桌，要我先去點想吃的。

我隨便選了一碗肉羹麵回來。

「那換我去囉！」

我向他點點頭。

他端著咖哩飯回來，我們面對面吃午餐，就像國中的時候一樣。

他很快按耐不住安靜，攪拌著濃湯，朝我努了努嘴：「裡面，有馬鈴薯。」

「哦，有馬鈴薯。」我忍著笑，假裝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我知道，他不敢吃馬鈴薯。

「幫我吃啦！好嘛？」

「我要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啦！」

「一口。」

「……」

我接過湯匙，真的只吃了一口，像惡魔一樣，燦笑著把湯匙還給他。

他痛不欲生地把馬鈴薯吞進去。

回家的時候，我們同樣等不到公車。

我狐疑地看著他，問他早上從我們眼前呼嘯而過的公車，真的不會經過這裡嗎？我怎麼好像在公車站牌上看到那路公車呢。

他抓了抓頭，眼神飄移。

公車再度很適時地從我們面前呼嘯而過。

「哦呵呵呵呵……」

「……」

「沒關係啊，我們有很多時間呀！」

「最、好、是、啦！」

「不是嗎？」他笑嘻嘻地看著我，歪著頭。

夕陽在他的身後，勾勒著他的輪廓，好像整個人都被溫柔的橘黃色包裹著一樣——

是呀，我們有很多時間，有很多很多時間……

但願很久很久以後，

我不會覺得我們的時間太少了。

／

故事說完了，因為是十七歲的日記，所以文字很青澀，我故意不改，那是只有那個年紀的女孩，寫得出來的文字。（好叛逆的作者）

回憶這段故事，並不是悼念我與他之間沒有結果的愛情，而是對於「浪漫」這件事的啟蒙。他畢竟是第一個問我，「浪漫是什麼？」的人——

從那之後，我開始留意「浪漫」這件事。

不局限於羅曼蒂克，而是各式各樣的浪漫。

說起來很抽象，但就像他說的，「浪費時間」是一種浪漫，開始對浪漫有所覺察的我來說，或許，一個人在青田街迷路也是浪漫、在前往新竹的客運上用有線耳機聽ドライフラワー也是浪漫、在天橋上看車來人往、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淋濕、跨年夜一群人被煙火嚇得落荒而逃、一個人大口吃提拉米蘇、在小巷子裡找貓咪也都可以是浪漫......

決定以浪漫為題，就是因為浪漫實在太迷人了，像午後在咖啡店裡喝玫瑰牛奶一樣迷人——我想好好地，收藏生活裡細小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