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27|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黃金之戀

在我生而為人,有限的生命中,你,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條路上金黃色的阿勃勒,用力的綻放,如一道溫暖的陽光映照在我的身上,感覺好溫暖。我看著自己的婚戒,被背叛的心情瞬時好像點亮了起來。不知怎麼的,這幾個月,來回上下班途中偶而會遇到那個人,像一陣風吹過。有時我們也會相視而望,不過,這也只是萍水相逢罷了!
  遠遠的,我看見了因風吹拂而如風鈴般搖曳的朵朵黃蝶在湛藍的天空中翩翩起舞。時間彷若在這一刻凝結,而那被深深雋刻的記憶猶如浪濤般洶湧而至,有美好、有痛苦,有甜蜜、有眼淚,全在此時如同投影片般,一幕幕躍然於腦中。
  初夏的午後,我一如既往地戴著耳機在河堤旁的阿勃勒樹下練著舞,隨著優美的旋律響起,我開始驅動著四肢,盡可能地讓他們顯得協調而不笨拙,我喜歡跳舞、熱愛舞蹈,但頭腦簡單的我,四肢卻一點也不發達,此時身旁暖風拂過,帶起蒼穹的一片花海,而隨著黃金雨映入眼簾的還有一個曼妙的身影,那身影柔美的身段宛若花精靈般靈巧,隨風而落的朵朵黃蝶相伴其左右,周圍的空氣也隨著他的一舉手、一投足帶著一股淡淡的清幽,那是一種隱藏於孤寂中的甜蜜氣息。
  那畫面美好的猶如曠世鉅作,使我的腳跟就如同生了根般地定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的緊盯著眼前的良辰美景,一瞬也不順的直勾勾地望著舞動之人,直到因著我的唐突之舉而注意到我的人走到跟前……
  「喂!看什麼呢?沒看過男人跳舞嗎?」走至跟前的男生語氣不善的問著。愣神的我,被他突其而至、剁剁逼人的話語嚇了一跳,但說真的,站在眼前的人長得好美,連身為女生的我都為之驚艷。
  「不是。你跳得真好!我要是能跳的像你一樣就好了……」定了定神,我對他充滿欽佩的同時也對女媧娘娘感到極其的不滿,同樣都是您老塑造出來的泥人兒,構造也都正常,怎麼功能卻如此的天差地遠?
  「你喜歡跳舞?」男生質疑的眼神中帶點不屑,譏誚的問著。
  「喜歡啊!可是我不只頭腦簡單,還四肢發達。」我落寞地低下頭,用腳尖無奈地踢著草地上的土,聲音也從原本的亢奮變成呢喃。
  「我可以教你。但作為報酬,你得請我吃奶油口味的車輪餅。」眼前的男生就這麼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猶如王者般的發號施令。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就見他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猶如熱狗狀般的果莢,果莢在他手中彷如指揮家指尖的指揮棒,不同的是指揮家指揮的是交響樂團中的演奏者,而他指揮的是我不協調的四肢。
  「背脊挺起來。」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話語落下的同時,是脊椎被硬物戳擊的疼。
  「縮小腹。手要放柔。」他皺著眉頭,一臉嚴肅的下指令。
  「左腳勾。」
  「你那是右腳。」
  聽著一句又一句的指令,縱使錯誤不斷,姿勢不到位,但我依舊堅持著,只因為他不曾因此而貶低我、否認我,這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初夏的午後,初見面的我們就這麼在阿勃勒的樹下,男孩拿著一根黑色的阿勃勒果莢指揮著,女孩順從的跟著指揮律動身體,直到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紅,才就此停歇。
  往後的每一日,我們總會在河堤旁的阿勃勒樹下相見。他告訴我,他的家人不喜歡他跳舞,認為這有損身為男人堅毅的形象,他在家中就如同異類,一個不被接納、不該存在的異類,但舞蹈就如同是他的生命一般與生俱來的天賦,他無法割捨,也割捨不了。他說:「你能想像一條在海裡悠遊的魚離開大海,到陸地生活嗎?就是那種感覺。無法呼吸,快要窒息的感覺。」這一刻,我似乎明白他眼中的孤獨從何而來。
  這一年的夏天,既漫長又短暫,漫長的猶如一生的縮影,短暫的彷彿一場夢,如果真的是夢,我希望可以就這麼做下去,再也別醒來。
  但,事與願違。
  在仲夏結束之際,晚霞將天空的雲彩暈染成一片橘紅,我依著他的央求去幾個路口外的小攤車前買了我們都喜愛的奶油味車輪餅,這個夏季,我們相約一起跳舞,一起舞動人生,在現在,更在未來。但他,背叛了我們的約定……
  不知怎麼,回來時再見的他,似乎比起剛才臉色更加的蒼白。看著單手接過我手中剛出爐仍冒著熱氣的奶油餅的他,就這麼坐在阿勃勒樹下,倚著粗壯的樹幹靜靜地吃著,心底卻無來由地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慌,沒有源頭的驚慌。奶油餅的熱量並沒有使他的臉色紅潤起來,反而更顯慘白,在他那漂亮的臉蛋上,帶著一種病態而孤寂的美,其中似乎又多了一種從前不曾見過的……釋然。
  片刻後,他始終垂於身側的那隻手伸向褲袋,再出來時手中握著一枚戒指,一枚用環氧樹脂包裹阿勃勒花瓣的塑料戒指,他將那枚戒指套在我的指間。溫暖的夏季,他的手卻顯得冰涼,同時帶著稠稠的黏膩,而原本屬於他的那股淡淡幽香被逐漸清晰的血腥味覆蓋,我看見了!手腕處那一抹刺眼的殷紅,原來,晚霞染紅的不只天空,還有我們坐著的,被阿勃勒花瓣所覆蓋的青青草皮,而本該是佈滿黃蝶的地面,傾刻間只剩楓葉般的紅蝶。
  他把玩著我的手指,啟唇輕聲道:「你知道的,我沒有太多錢,只能做這個塑料戒指給你,你不會嫌棄的,對吧?」
  我抱著他此時逐漸冰冷的身體,渴望將自己的溫度分一點給他,而淚水早已抑制不住地奪框而出,我想找人幫忙,我想打電話,我想呼救,但恐懼卻在此時支配了我的身體。
  「別哭,我只是回到大海,換氣。」氣若游絲的他邊說著邊費力地抬起手,用不該屬於夏季的冰冷手指拭去我臉上的淚。
  「那你還會回來嗎?」我知道答案,但我還是期待奇蹟,期待美麗的神話。
  「會的,我會回來。戴著它,我會找到你的。」話音落下,他仰起頭,吻去我仍汩汩湧動的淚水,吻上我因難過而緊抿著的唇,最後,他的吻落在我指間的阿勃勒戒指上。
  我不記得那一天是怎麼結束的。我只知道,自那天以後,不管颳風、下雨,我都會在午後來到我們相遇的河堤旁,在阿勃勒的樹下翩然起舞,同時,等他回來。
  直到那一日,我收到美國舞蹈學院的入學信函,那一瞬間我轉身奔向河堤,我想告訴他。待我回過神,停住腳步,稍作喘息後,我笑了。我這才發現原來才一個盛夏,你就走入了我的生活,我的生命。那一天,我從書包裡拿出用果莢雕刻而成的你的人像,脫俗不帶一絲塵氣的恬蜜面容,柔美的身段是我對你初次的記憶,為了這個禮物我準備了很久,如今我將它埋於那被他染紅的樹下,送給你。
  遠赴紐約之日,我登上飛機,看著離地表越來越遠的城市與街道,右手輕撫上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想著,如果此時發生空難,我們能否提早相見?
  四年後
  下了飛機的我,馬不停蹄地打了車直奔河堤的阿勃勒步道。四年過去,時光如梭,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變得陌生,心中的恐懼、不安隨著距離的接近而不斷放大,直到看見眼前依然綻開的阿勃勒。
  頭頂金黃色的阿勃勒用力的綻放,如一道溫暖的陽光映照在我的身上,感覺好溫暖。在國外的1440天,我沒有一刻不思念著此地、此景,以及他。輕輕地將手中的行囊放在如茵的草地上,在風稍過花海,落下一片的黃金雨時,我的四肢也隨著風的旋律舞動起來,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舞,曼妙而動人,再也不似四年前的群魔亂舞,待我停下時,身旁已不知在何時圍繞了一群人,只是這些人裡仍不見我朝思暮想的他。
  之後的日子裡,我如同從前般,在每個午後來到河堤旁,從從前的校服,換成舞團的練習服,不變的是依舊熱愛舞蹈、想念他的心。
  不知道這個思念,有沒盡頭到來的那一天?
  遠遠的,我看見了因風吹拂而如風鈴般搖曳的朵朵黃蝶在湛藍的天空中翩翩起舞。點點思緒慢慢聚攏,嘴角嚐到了海水般的鹹,才發現此刻的自己早已淚流滿面,突然,一股淡淡的熱氣帶著奶油香撲鼻而來。
  是那個人,萍水相逢的我們沒有太多的交集,然而,現在那個人就這麼站在我跟前,與此同時又向我遞了遞手中的車輪餅,說道:「奶油味的,吃了心情會好點。」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他回來了。
  接過那人手中的奶油味車輪餅,道了聲謝謝,低頭默默咬著,是那熟悉的味道,我很確定。可我知道,他不是他,雖然我希望,他就是他,因為我發現,他們有著相似的雙瞳。
  望著那雙神似的眼眸,我決定不再等待,我決定轉被動為主動,我決定等不到就去找!因為我知道,在我的內心深處,仍然期待著奇蹟,期待著美麗的神話,我再次仰首看著頭頂上金黃色的阿勃勒,用力的綻放,他似乎在告訴我:「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是的,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是舞蹈,以及教我跳舞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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