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只是場偶然,只是一個巧合,與一見鍾情。 那是個冬天,剛過完新年的冬天。
生命正在流浪的我偶然停留在了薩格勒布,為了想盡辦法繼續習琴的我正於音樂高中裡練習,而我並非那裡的學生。那時正放著寒假,高中裡沒什麼人,一如往常要回家吃飯的我正離開練習室。房門一開,我看見走廊前方有個金髮的高大少年也打開了房門,我們同樣都要離開。他背對著我,一身黑襯衫與黑西裝褲,應該是有演出,心想著他會是什麼模樣。此時他竟然轉過身來,而我驚訝於被實現的想法。 他僅僅是瞟了一眼後,轉身向前走去,而我也轉向走廊的階梯離開。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他。離開後心裡還想著這一場不切實際的偶遇能有後續,恰巧是我喜歡的模樣。但在此之後我就沒在學校遇過他,而我也離開了薩格勒布,並想著我沒可能再回到此地了。 但命運使然,半年後後我又再次回到了這個城市。歷經在維也納簽證的失敗後,我們搬離了維也納。即便我並不想歷經多次的遷移。 但我也沒有再憶起那個少年,直到隔年春天的一場音樂會。同樣的人,同樣的悸動,同樣的不可思議。當他踏入音樂廳的剎那我呆住了,那是一種羞澀與難以形容的緊張。我未曾如此不安。 後來輾轉得知他習於當地名聲望重的教授,也就是我如今學習的老師。 就這樣開始了我十七歲時無聲的暗戀,也是影響我深遠的一場盛大愛慕。 那時他與他前女友還在一起,我們也素昧平生。過程中我也進入了大學,真正認識了他,並試著放下這種沒有結果的暗戀。直到了前兩年他們分手,而我去年暑假巧合般的一同與他前往海邊。那是我再次愛上他的其中一個契機。
出於不可思議的巧合,使我感到某種命運的注定。如今我也說不上是否只是我的多想,還是這真是種生命輪迴轉世的最好解釋。 但這場青春中最盛大的愛戀也是最使我痛苦的,我強烈感受到我生命的不穩所帶來的效應。我的自卑,我的愛慕,我的渴望,與求之不得。而反覆無常的放下與心動之後,我站在如今的位置試著想從頭看清這段關係的本質。 當初的少年已經二十三歲,我們幾個親密的好友才剛慶祝完他的生日,而他生日那天我出於衝動給了他一個生澀的親吻。也是我吻的第一個人。 後來隨著認識的增加,我也開始以另一個方式看待眼前的愛人。我們始終沒有在一起,他始終沒有說他究竟喜不喜歡我,愛不愛我。但相對的,也沒有離開我。我們維持著世界上最令人心碎的距離,眼前的人是我愛的人,卻也是我無法在一起的人。 曾經我們有過幾段幾乎猶如我夢寐以求一般的時刻,那種我打心底深處所認為最幸福的愛情。但在現實種種因素下,我也無法脫口說出我愛他,我非常愛他,甚至羞於表露。 因為我無法接受這場塑造我的愛戀可能因為稍有閃失而付之一炬。 任何人都沒有想過,就連我,如今眾人仰慕的我當初是個多麼不起眼的少女,而為了站在他的身邊我又是成為了一個什麼模樣? 我開始以他的雙眼看待世界,而每當他的思想像是侵入式病毒讓我下意識反應時,我感到厭惡。因為這代表我太過於愛他,而他始終沒能交付給我同等的愛。 又或者單單只是我太過貪婪。 他並沒有對我不好,但同時也沒有像是堅定般選擇我。他總是在給予我愛的同時留了一手,在擁抱我的同時,隨時準備離開我。看著,笑著,嬉鬧著。像是從古至今的老套愛情故事,以友誼偽裝的盛大愛慕。 而我開始因此變得我行我素,也從他身上學會了如何利用自身的魅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我得到的並非皆是負面的事物。 當初我仰慕著他的容貌、才華、名望,而如今我開始得到這些東西。我開始站上了他所在的地方,甚至更好,比他的二十還更好。那時我想要超越他的二十,而如今我做到了。 偶爾我忘了我們已經幾乎站在同樣的高度。 而當初看似遙不可及的神明,也像我吐露了光芒背後的殘破。他的焦慮,失眠,心理諮商,吸菸,買醉,惡夢,及愛無法永生的苦難。 我冷靜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脆弱地像是下一秒就會從我眼前消失。那雙藍色的眼眸深處只有迷惘與痛苦,和無盡的哀傷。而我並不曉得該對他殘忍還是同情。他害怕自己被吞噬,於是找上了我,但這是否是出於愛?我不曉得,又或者我害怕知道。 但我想是的,他確實是愛我的,卻害怕他是真的愛我。 一個想要遠行的人是沒有辦法擁有愛人的。如今我嚐到了當初的果,那便是當初的我。 這個普通又平凡,甚至於該死的夏日。他身上的香水味在我腦袋深處殘留而揮之不去,我留在城裡試著明白愛的意義。特別是,相愛的意義。 他與我們的朋友去了島上度假,本來我也想去的,只因財務吃緊而作罷。而這就是我們整段感情的縮影,我所有的遠不及他所想要的。好幾次幾近讓我崩潰,我不明白究竟是我的問題,還是他的。又或者,我們誰都沒有錯。 但他還是沒有離開我,而我也是。我們既沒有說要在一起,卻也沒與他人離去。我們身邊都來來去去著不同的愛慕者,有的是肉體關係,有的是紅粉知己。我不曉得他要什麼,更不曉得他在我身上想要什麼。 我能給的都攤在桌子上了,唯一我給不了的,是我不肯低頭認輸的驕傲。我不肯承認我在這場愛情裡輸得徹徹底底,不肯承認除了他我無法愛上其他人,更不肯承認,他是我生命中最美好也最痛苦的事情。 最絢爛的煙火只能在黑暗裡開出最漂亮的花火。 就這樣,我一如既往的坐在他的琴房裡,他彈著琴,跟我閒話家常。打給我,找我,抱我,看著我。 有幾次,我們幾乎要以更可悲的肉體關係去為這關係畫上一個不可逆的等號,但那不是我要的,而他也知道他做錯了。但誰敢把承諾套在我們身上?自從我知道他想去莫斯科之後,我就放棄了任何試圖推進關係的動作。 在我流浪的生命中我看見了輪迴,與因果。而試圖擺脫這一切的我,都透過和他的關係看見了生命的模糊不清。我也喪失了勇氣,那種堅定要與他走下去的勇氣。 偶爾我會懷疑,若這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愛情,那我為什麼這麼害怕雙手空蕩?為什麼害怕自己沒辦法繼續愛他?若我在我最青澀的年紀就已經不敢放手,那麼未來呢?若我不在此刻受傷,那什麼才是愛情最好的年紀? 於是我漸漸想通了,若我是真的愛眼前這個人,焦慮與不安都是虛幻。正如我母親愛我一般,那才是愛的模樣。 那個夜晚我們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他緊緊摟著我的腰際,我依著他的胸膛,慢慢撫摸著躺在我腿上的狗,就這樣過了好久。 那時滿足了我曾經對於幸福所有的想像,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幸福可以讓我感到不幸。 而我的不幸來源自他的恐懼,來源自己。來源於他流連一個又一個的女人,來源於我認為的同理,來源於我的揣測,若我是他,我會離我而去。但我始終不是他,也不會是他,即使我曾多仰慕他,而至始至終。 所以答案的本身就是沒有答案。愛最極致的幻化,就是不愛,就是能夠接受任何他的決定。而接受這件事就是不愛的一種表達,因為愛是佔有,是渴望,是堅定。 我想那這就是種命運的注定吧。 他的存在幻化了我的蛻變,成了我更加想走出自己的意志,成了我決心無論未來有多麼困難也要活成自由的那種生命,他對於自由的渴望迫使我看見那樣的世界。即使我沒有完全認同他的所有想法。 或許情定無法終生,但我明白著千千眾生之中,唯有這人是我一切的原因。 所以我最終,依舊,堅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