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高凌風

高凌風走了。

我不是高迷，卻總記得他唱紅的幾首歌，有些歌詞誏誏上口。

猶記得，台北的天空灰沉沉、暗濛濛，像極了我們等著上考場，被秤斤論兩、淘汱篩選的心情。現在回過頭一看，當時多麼年少啊，可我沒有太多青春愉悅的回憶，只有友慧在操場集合時，輕輕晃著頭唱著「你就像那冬天裡的一把火。」

當時，除了中時、聯合兩大報的副刊和藝文訊息外，我對電視新聞興趣缺缺，對聳動人心的社會新聞，更是退避三舍。即便如此，仍逃不過當年高凌風在高雄做秀時遭黑道開槍，和以《就在今夜》席捲台灣的丘丘合唱團團長邱晨街頭被砍，這兩件熱門新聞的大幅報導。這些報導，我匆匆一瞥，對高凌風有了負面印像：愛賭，與黑道糾纏不清。抱此成見 ，後來當他怒髮衝冠為紅顏、罷錄鑽石舞台時，只覺得他不過在耍大牌，不寄與同情。

大二寒假，與陸軍軍官學校的健行聯誼活動中，認識了第一個男友。忘了緣何，我們從武陵山莊走著長長的山路去，又走著長長的山路回來。就我們兩個人，一路上說著、聊著，冬日的陽光，讓人覺得心底暖暖的，武陵的天空，冷風中夾著詩意。我們聊到了高凌風招牌式地把麥克風動作，這位大男生擺出一付大男人姿態說，

「這你可不懂，裡面學問可多著哩。」

身旁的大女生沒有反駁他，但心裡暗暗想著，

「我不懂，你懂，哪怎麼不說個道理出來聽聽啊？」

我只想談戀愛，享受窗前月下想著盼著一個人的滋味。軍校生卻很務實地計劃著將來要成家立業，這段遠距離戀情很快地劃上休止符。年輕是美好的 ，為此，我暗暗地流了不少淚。青春回不了頭，初戀的心情無法重拾，我也沒有機會問問他，是否還記得當年的夸夸之談。

些年後，高凌風重新現身鑽石舞台，已淪為被胡瓜、鄭進一揶揄調侃的次咖角色。說這些話的人是個蠢男，聽的人自然是個蠢女，那段不痛不癢的感情豈止一個蠢字了得，簡直無聊透頂，像極了我在新聞界的日子。

又隔了些年，我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為了整治牙齒不得不飛回台灣。無意間讀到了一篇有關高凌風的報導，打著反扁的口號，準備出來選台北市議員哩。想來當時青蛙王子不僅過氣，更且潦倒，記者筆下頗多尖酸諷刺。讀了，不禁為之惻然。

世事難以逆料。等台灣變了天，阿扁做了總統，高凌風也翻了身。當時我初任輔大教職，日子在備課上課中過得一團空。匆匆一瞥而過的影劇新聞，感覺像聽到了某個曾經相識但許久不見的人之近況。喔，那人意氣風發一時，後來落魄了，現在又爬起來了。多麼溫馨勵志啊，聽了，讓人覺得安心。

時光流轉，新聞上再看到的高凌風，又恢復當年青蛙王子的影像，蹦蹦跳跳、活潑有勁的。彷佛和他同時代的人都老了，就他總也不老，依然在人世間興風作浪，捲起千堆雪。這樣的人，怎會和癌症病魔連成一塊？那會不會是一場秀啊？

生命終究不是一場秀，青蛙王子同我們一樣，會老、會死。高凌風走了，永永遠遠地走了。突然，我想再聽聽他唱，

「有一天，他抬起頭來看著窗外，如羽毛般的雪片落在冷冰冰的鐵軌與黑壓壓的車廂之間。他忽然想著，他天天坐在異國的火車上，經過這許多陌生的地方 ，怎麼都沒有任何感觸呢？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李潔心來。他們在鄉下分手的情景倏地跑進了他的心裡。她在那時候到底想和他說些什麼 呢？為什麼他沒有等她把話說完就離去了？在他們分別了好多年的歲月裡，她是否還記掛著那件事？他想著， 他與她一生中的接觸都是那樣的短暫，屬於童年的交往又成了模糊的記憶，而現在李潔心已經死了。他突然止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是他最後一次想起李潔心來。第二年春天，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誕生了。從此以後，他進入昏暗的日子裡。他失去了未來的計畫，也失去了過去的回憶，更把自己也整個遺忘了。」-- 張復《往事》

寶寶未滿三歲前還有午睡習慣，我總陪著她一塊睡下，一來她要吃了ㄋㄟㄋㄟ之後才肯睡，二來我也得藉此補充補充體力。 等她會說話後，午睡醒來我們就說說話、聊聊天，再爬起來。一次，我提到了死翹翹。小小孩童，哪裡知道什麼是死？我說， 媽咪死翹翹的時候，就到天國去了！怎麼去啊？坐火箭去的云云。

「寶寶要跟媽咪一塊去。」

「這麼小的寶寶不能去。」

「媽咪去的時候，寶寶要看媽咪一下下，跟媽咪揮揮手。」

學期期間，每個禮拜三晚上我會到幾百步之遙的校園看電影。出門時，爸爸就抱著寶寶站在樓上房間窗台上， 對著我揮揮手。她想像著，去天國大概就跟去看電影一樣，直說

「寶寶要看媽咪一下下，跟媽咪揮揮手。」

「等寶寶長大了，坐火箭去找媽咪。」

我唱「冬天裡的一把火」給寶寶聽，問她喜不喜歡？

她說「喜歡，」不過，她最喜歡的依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