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日記】輕與重

「今天出門散步，看看我在門口遇見誰？」 我站在你家樓下的黑色大門前，看著你三年前的今天傳來的訊息和照片，比對眼前這隻躺在花圃睡午覺的胖花貓，「這就是你那天看到的貓咪嗎？」我心想，一邊躡手躡腳靠近。花貓聽到我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伸懶腰，並不怕人。「他有跟你說什麼嗎？」我蹲在花貓的身旁問，牠瞇著眼，發出舒服的呼嚕聲，沒有搭理我。我輕輕摸了摸牠的頭，站起身前往下一個地方。

「我又來吃最愛的組合。」 我坐在咖啡廳的落地窗旁，讀著你當天傳來的第二則訊息，點了你永遠戒不掉的組合：黑咖啡和布朗尼。我們花了大把的年華在這咖啡香的空間：複習功課、討論畢業論文、準備面試、做會議簡報、用耳機聽同一首歌、討論最近讀的書、聊生活大小事；從制服到套裝，從腳踏車到汽車。笑聲填滿咖啡廳的角落，也裝滿我們的年歲。我曾問過老闆娘，你那天有哪裡不同嗎？她說你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坐了一陣子就走了，沒什麼特別。聽著老闆娘的描述，我彷彿可以看見你坐在那發呆的模樣，纖弱的軀殼、黑長髮，白皙的肌膚透出藍色的血管，好似一陣風就能把你吹散。此時，老闆娘將冒煙的黑咖啡放在桌上，打斷了我的思緒，她溫柔笑著，因為她知道討厭黑咖啡的我，只有在想你的時候，才會嚐這苦澀的味道。

「你看地上有一幅畫。」 我坐在河堤公園的長椅上，旁邊有一棵大樹，陽光穿透樹葉在地上形成一幅光影畫。記得事情發生後，我曾拿著你傳來的這張照片，與每棵樹的影子比對，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坐的那張長椅。每次你心裡有痛苦時，我們都會來河堤邊，你說快樂這種情緒快被腐敗的回憶吞噬，從體內被抽乾，讓你焦慮到無法喘氣；但過幾天又會看到你像沒事般，微笑站在我面前。關心你成為我的習慣，雖然用盡了全力，最後還是沒有改寫結局。「現在樹下多了幾朵白色小花，你要是看到，一定會很喜歡。」我看著寬廣的景色心想。

在河堤公園的訊息後，你沒有再傳任何文字，只有一張又一張的照片：雞蛋糕攤販、放學的校門口、古早味豆花店、文具店裡的幼犬。一轉眼三年了，阿伯仍快速翻動雞蛋糕，空氣中瀰漫著甜甜的香氣、剛放學的學生從身旁跑過，一邊還在嬉笑打鬧、之前的豆花店已變成牛肉麵店、文具店的幼犬也長到可以咬到架子上貓玩偶的高度了，看著老闆追在牠後面跑，你一定會笑出聲。跟著你的照片，在人群裡穿梭著，少了你的我，就像一隻無頭蒼蠅。

我用力推開頂樓厚重的大門，最後一張照片是從這裡看到的天空。那是個愜意的午後，陽光溫柔地灑落，直到那聲巨響，劃破了空氣中的寧靜，也重重割開我的心。我常站在這裡想：「如果我多問兩句，是不是就能發現不對勁？」「如果我多陪你，是不是就能阻止一切？」這幾年來，我不斷重複你最後一天走過的路、看過的景色、遇過的人，以為這樣就能知道你為什麼從這一躍而下，但走了那麼多回，還是找不到原因。

我站在你靈魂最後佇立的地方，張開雙臂等待著一陣風，然後就能假裝那是你捎來的話語，或許我就能了解你的選擇。但呆站了許久，只等到幾架飛機和快被烈日融化的自己。

原來生命很輕，輕到揚不起一陣真正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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