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8/21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為什麼當時我會去捐骨隨(造血幹細胞)?

這禮拜回了趟老家,也順道在慈濟師姐的陪同之下到指定配合的診所進行捐髓者的追蹤檢查,後來推算一下這應該是第8年的追蹤檢查了,我記得慈濟在每位捐髓者完成捐贈之後都會安排捐後追蹤10年。
其實這件事過了這麼久,平常也不會特別跟旁人聊到,但有時候生活常常就是會突然在某一段時間一直浮現跟某個主題有關的暗示,可能是一直接收到相關資訊,或是在某些時刻自然而然談論到跟這個主題有關的事;從準備離職到現在,我發現好像很常被問到捐髓這件事,讓我不禁回想起在研究所當時的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去捐髓呢?
想起來了...因為當時的我「想死」。
在捐髓後我養成了常常抬頭望向天空的習慣,提醒自己天下之大,一定有自己可以容身的地方;或者有時候會望著天空好一會,跟已經離開生命中珍貴的人打打招呼,問問他們好不好...
在捐髓後我養成了常常抬頭望向天空的習慣,提醒自己天下之大,一定有自己可以容身的地方;或者有時候會望著天空好一會,跟已經離開生命中珍貴的人打打招呼,問問他們好不好...

如果在死前我可以對這世界有一點貢獻好像也不錯...
以前覺得要開口去談過去的傷疤是一件很尷尬甚至有點丟臉的事情,但是成為輔導老師之後,對心理健康的知識有更多了解,到現在其實越來越多人願意坦承自己情緒問題的社會風氣之下,也或許內心當中對於當時的傷痕已經能夠好好面對了,現在的我,聊到自己過去的那段經歷,好像可以比較侃侃而談。
對,那時候研究所的我活得很痛苦,很難能夠讓所有人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只能說當時的生活真的過得很糟,不管是在自我認同、生涯發展、人際關係等各種議題上都碰到了很多挫折和障礙,外表上看起來好像我很努力在打工讀書,但其實內心中就像已經被抽了好幾輪的疊疊樂一般,隨時可能崩塌。
我知道我進入憂鬱的狀態,持續了好長的時間,雖然我修了很多跟心理學有關的學分,但我並沒有積極地去處理我自己的狀況,我只覺得自己好糟,我的人生沒有希望,內心上演過好幾種自殺的情景,反覆思考著我到底該怎麼死才好。
有一天我牽著腳踏車經過學校的廣場,看到了慈濟設置的攤位,我原本以為是捐血活動,後來張望了一下,也忘了是師兄還是師姐走過來跟我分享,他們今天是骨髓幹細胞中心的驗血活動,問我願不願意來抽血加入比對資料庫,我必須承認,我當下完全沒有認真在聽,但卻閃過了一個念頭:「如果在死前我可以對這世界有一點貢獻好像也不錯...」然後,我就抽血了。

接到配對成功的通知電話我的回答是...
後來我依然苟延殘喘地活著,或許是把這件事當成是讓自己活下來的藉口,我覺得當時的我其實有點狡猾,利用了這件事讓自己合理地把想死的計畫往後延了,但我沒想到的是,好像沒過多久,可能幾個月或半年左右的時間,我就接到了通知配對成功的電話,當下的我也沒有太激動,就是默默地答應了。
後來開始一連串的行程,例如抽血、各種檢查以及師兄師姐都會來關心問候,他們都稱呼捐髓者為「活菩薩」,他們看待我的目光非常的炙熱,可以說是太炙熱了,讓我承受不起...其實「活菩薩」這個稱呼對我來說實在有點諷刺,因為只有我自己內心知道自己會做這件事,完全是出於自己自私的想法──
「想緊抓著這個機會跟這個世界有點連結,不甘願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就算要死我也有留下些什麼再死...」
(有沒有很中二?哈,真的有,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從檢查到抽血捐贈那天,其實也的確是花了不少時間和經歷了身體的一些苦痛,很多捐贈者在網路上分享的文章,都是真的,那過程其實挺折磨人的,會反覆出現自我懷疑或是很負面的情緒,當時我覺得最讓我煩躁的,就是當時我是到慈濟花蓮的精舍,在院區內是不能吃葷的,但我完全不習慣吃素食,所以我只好自己跑出去外面7-11買熱狗吃,為了這件事我蠻不開心的,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我也太可愛,其實開口跟師姐說應該也是會買給我吃才對,但賭氣地自己衝出去買反而讓自己更累(笑XD很謝謝當時容忍我很多陪我完成這件事的兩位師姐:)。

青少年的情緒問題引起自傷行為是為了能繼續活著
不過我覺得很感謝的是,因為這次捐贈前的檢查,也處理了原本沒有注意到的大腸息肉,當時候做大腸鏡我也沒有麻醉,也親眼從攝像頭上看到了自己的息肉被處理掉的畫面,我覺得因為對生命的不重視,以前的我對於痛的敏感度非常的低,就算痛也無所謂,甚至希望有更痛的感覺,這其實對應到了一件事,當一個人認為生命可有可無、心如槁木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做出的一些自傷行為,常常只會被解讀成想得到關注,但其實也是一種想要確認自己是不是還活著的方式,痛其實就代表我還活著...
這樣也就能理解為什麼很多孩子在國高中時會拿起美工刀劃自己的手臂,雙手上每一條割痕其實都是在控訴自己內心中的憤怒或是悲傷,對於現實生活中的無可奈何,至少這個身體是自己的,自己可以主宰的,看著劃過的皮膚流出血來也許能夠轉移一點注意力,或者可以透過這個疼痛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也或許是沒有足夠的勇氣真的割腕,但就是無法控制自己想做點什麼來抗議的心。
常常父母會問到底為什麼小孩要這樣做?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能理解爸媽在電話那頭可能是生氣或是啜泣的困惑,但我說不出口的是:「可以拜託你不要用這種方式責問孩子嗎?就算他這麼痛苦,孩子還是讓自己能繼續每天來學校上課,他已經很努力了...」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麼大部分的孩子在一開始都會拜託我跟爸媽保密的原因吧,因為被罵的當下要是我,我也什麼都回應不了。
在情緒翻湧的當下,只能獨自面對,因為很難去傾訴,也害怕別人的不理解,而在情緒當頭,人類的決策能力會變差,痛覺也會變得不敏感,所以要讓孩子怎麼去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好難。因為當回過神來就是這樣了,而且我想很多大人也都曾經歷過或正經歷著這樣的狀況,而沒有經歷過的人或是忘了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人,你們也沒有錯,正因為你們也很努力地撐住自己,所以你也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只是你的困惑也是這些孩子、這些受情緒困擾的人們的困惑,因此只要能夠理解這一點,就能夠避免責備而無法繼續對話的窘境。

真正意識到原來還可以再努力活下去的那一刻...
我其實是慶幸自己當初去捐贈造血幹細胞,但我沒有覺得大家都一定得去做,寫這篇文章也不是要鼓勵大家都去做,我想每個人的身體是每個人都可以自己決定要怎麼去使用的,而且實務上來說也會看有沒有什麼疾病或是危險因素,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當捐贈者。
我的慶幸主要來自於在整個過程中,有兩個時刻讓那個時候充滿厭世念頭的我,重新思考了人生的價值和活下去的可能性,一個時間點是因為我的血管真的太細了,很難找到可以打這麼粗抽血針的血管,所以我後來是打動脈,真的超級無敵可怕,超級無敵痛的!看到人生跑馬燈的傳言是真的,痛到我覺得人生好像到此為止,徹底感受到對痛感的恐懼,自此以後,我變得超怕打針也很怕痛,更加愛護我的身體,到現在如果發現自己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會馬上去看醫生,想變得更健康,所以想死的念頭好像就慢慢遠離了...
另一個時間點是,當我看到受贈者的體重時,我的內心百感交集,我記得很清楚,受贈者的個資都不會透漏,但是看得到他/她的體重是13公斤,這個孩子應該最多不超過5歲吧我想,在這麼小的年紀就要承受病魔的折騰,而現在可能有機會能夠活下去了,真的是太好了,原來我的存在能夠讓一個生命有活下去的可能。
到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或許並不是主動想來到這個世界,但能夠有這個生命在這個世界上體驗一些事情,不管是好的或是不好的,好像都值得我再試著努力活下去看看,而且我真心地希望我看到的世界,這個孩子也能看得到...

情緒不應該被貼上負面標籤,那是人生的養分也是活著的證明
能夠一路順遂都沒有情緒困擾的人真的存在嗎?也許真的有,但我想應該還是有很多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會經歷跟我一樣很想死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特別不努力,我們也沒有一定比較脆弱,但是就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尤其是當看到了世界黑暗的角落,看不到無法掌握的未來...有些人也許在一翻掙扎或淬鍊後渡過了這一段,也有些人可能就這麼先走了一步。
近幾年,大家對於情緒問題已經漸漸呈現比較開放的態度,有很多KOL或公眾人物會願意跟大家分享自己過去憂鬱或是受情緒所苦的經歷,希望可以鼓勵正在水深火熱的粉絲願意走出來,願意求助,願意相信一切可能會變好一些,或是願意再試試看有沒有其他生活的方式,我覺得這是好的現象,因為當時的我確實也在乎大家的眼光,覺得如果我讓大家知道自己是有問題的會不會被另眼相待,而且坦白說,那時我對輔導中心是不信任的,這也是我沒有求助的原因,但這是對當時社會氛圍或是體制的不信任,不是針對某個老師,這也讓我在後續做輔導工作時常常思考如何去拿捏通報責任和回應學生的信任之間的平衡。
青少年經歷情緒困擾時可以到輔導室,這是校園中存在輔導室的重要性,每個學校都應該要設置,我也很建議大家如果未來在幫孩子選擇學校時請務必去了解這個學校的輔導機制,而且我也很建議大家,不管是家長或是其他的老師們對輔導老師好一點,就像之前另一篇文章提過的,大家對輔導老師都有綺麗的幻想,所以會有過分的期待,但如果希望輔導老師可以對學生有更好的服務品質,也請大家一起努力來維持輔導老師們的心理健康,大家互相互相。
去年11月我在我的IG上發布了一篇貼文,提到了那陣子日本歌手中島美嘉重新演繹了自己的一首歌《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中譯: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這首歌非常非常好聽,是不用懂日文也能聽得懂的歌。中島美嘉是非常優秀的歌手,但是卻在星途順遂時患上耳疾,取消了演唱會等大小活動開始休養,要能重新踏上舞台,並且恢復以往的水準,根本是幾乎不可能的,她也坦言曾經有過很負面的想法和情緒,但她熬過來了。
經歷過這番磨練的她,在後來復出的演唱會演唱了這首歌,在她的賣力演唱中,我們可以看得到她摸著音箱努力透過音樂的震動找尋節拍,可以聽見她唱出了自己在低潮時曾經的傷和痛...
在她經歷過這段黑暗,我們感受到的不是她的脆弱,是更堅韌的生命精神,那麼為什麼我們的社會總要對「情緒」貼上負面標籤呢?徵才選人的時候、挑選伴侶的時候、在任何需要評價一個人的時候,總還是希望這個人是「情緒穩定」的人,但什麼叫做情緒穩定呢?我其實沒那麼明白。
我們離開校園後,成為大人面臨情緒的侵襲時,我們沒有輔導室可以去了,很多人也對於自己要不要去看心理師/精神科門診是遲疑甚至排斥的,總覺得自己應該還可以想辦法解決,或是想說如果去了是不是就代表自己有病了...會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然而這也意味著,我們的社會在這一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希望大家都能夠在面臨情緒問題時願意求助是我們的終極目標,那麼把對「情緒」的負面標籤先撕掉則是我們現在應該再繼續努力的!我們一起加油:)
※因為捐髓這件事對我來說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經歷了,所以如果在描述相關規定或是醫療過程中有錯的話,也再麻煩大家指導,我再修改成正確的,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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