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要我們看的,只有這些?」
修芙娜伊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她平靜的看向已經是少女模樣的幻影,眼裡毫無動搖。
「如果沒有被這些事情影響,我們能變成什麼樣子?」
可菈雅僅是囈語一般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理會修芙娜伊,一步步走向昏迷的格列里,眼裡的眷戀彷彿能化成實體。「如果那些事情沒有發生,我可以是普通的女子,永遠不會發現有能力而被他害怕,他可以坦然地做他自己,不被其他人影響發揮自己所長。」
「我們可以在一起,我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她朝格列里伸上手,卻在最後一刻止住動作,目光低垂。
「繼續向前走。」她說。「我在終點等妳們。」
說完,少女的幻影再度消失,連給人疑惑的時間都沒有。我還投入在菈雅的那些話中,思考她為何告訴我們這些,但修芙娜伊先行踏出腳步,紫色的眼眸望向我。
「走吧,仙杜瑞拉。」
接下來的回憶不再鮮明,彷彿反映著記憶主人的心情,不重要的人變得模糊,虛幻的世界只繞著我們不斷播放下去。隨著步伐邁進,記憶快速飛掠而過,我們沒有駐足,朝遙遠的盡頭頭也不回地走著。
「堂堂村長的兒子連半隻鹿都捕不到,倒是撿來的女孩獨自打了頭熊,真諷刺。」
「為什麼妳還要跟著那傢伙?明明窩囊得要命,他今天又跑去叫威爾的那了吧?再這樣下去他只會被逐出村子,妳真的要繼續跟那種人混下去嗎?」
「……不要過來。」
從那次事件之後,格列里的頭再也沒抬起過。罪惡感讓菈雅成了少年的保鑣,以實力替他嚇阻路上的嘲笑面龐,然而一切都改變不了所有人暗地裡的眼神。對此,格列里似乎已經放棄了。
「一群迂腐的傢伙,永遠都是那副噁心嘴臉。我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認識了威爾,一個同樣被村子放逐,但自身也不屑來往的青少年。
在那些逃離期望的日子裡,他們聚集在廢棄的祭壇──正確來說是兩人在祭壇,一人躲在外頭──由威爾講述村子外的種種耳聞,那個神祕的鄰國,瓦蒂尼亞。
比這裡更高的生活水準,禮儀之道深植人心。百工興盛,人人都能發揮一己之才,再也不會有人成為異端,遭受放逐。每次談到那個國家,威爾的眼神都閃閃發光,連帶讓格列里產生了憧憬之情。
菈雅總是遠遠的注視著。
這一天,一如往常於夕陽下找到徘徊的女子身影,無視對方撫上的手,格列里垂著目光,聲音微弱。
「我說過了,妳不要過來。」
──為什麼你們要偷偷練習鄰國的口音?
臉上的表情這麼寫著,然而不管怎麼樣都問不出口,頓了一會兒仍是緩緩地搖了搖頭,這是菈雅第六次拒絕格列里的要求。「我想幫你。」
「……妳明天就要上山,快點回去整理行李吧。」
最終,格列里只丟下了這句話。
對村子沒有貢獻的人沒有資格待著──一直以來,菈雅以為這句話只是種斥責,對於「父親」臉上隱約的不對勁並未過度擔憂,三個月一次的七天獵捕行動,在他們出發之前,格列里沒有現身。
直到下了山,她才知道格列里和威爾已經被逐出村子。
……在哪裡,在哪裡?
青少女的菈雅幾乎是立刻狂奔而出,朝著國界的方向死命地跑,然而晚了七天的追蹤根本沒有成功的機會。她唯一的線索就只有當初偷聽的少許談話,用上一切向南行,離開國境。
但是具體到底是哪?大概連當事人自己也不曉得。
穿越國界的時候,菈雅見到了大批的士兵,騎馬踩踏土地,往她的反方向筆直前進。不過事到如今,她也不需要在意國家存亡的問題了。
第一次的遠離,她成了他最大的夢魘,這回又會有什麼她根本承受不起的考驗?
她是在街上的廢屋窗口瞥見格列里的。
時隔三個月不見,消瘦虛弱的身板、破爛的衣衫,格列里和威爾跪坐在地,骯髒帶傷的身上綑著麻繩。一群人圍在他們身邊,刺耳的笑聲讓菈雅失去了最後的理智。
等到回過神,她已經衝了上去。
「喂女人,是誰說妳可以進來這……等等,救、救命──」
一個,兩個,打獵的反射動作流暢得不可思議。冰棍準確貫穿那些人的咽喉,鮮血泉湧而出,於格列里二人周圍匯聚成塘,菈雅踏過血泊,噴濺的鮮紅落至小腿,沿著弧線緩緩滑下。
「菈雅……」
格列里恐懼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她看著自己弄下的滿室狼藉,意圖撫向男子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上沾滿血液。
「我……」
瘋狂的笑聲打斷了她的話。
「好啊!死得好!什麼神之選民,到頭來還是只有噁心,噁心!」
放聲大笑,格列里仰天展臂,扭曲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四處散溢。「什麼血統、國籍、信仰,要比誰比較下賤是吧,好,我就來跟你們所有人比!」
一連串的事件不可能沒人目擊,手還微微顫抖著,但很快又下定決心,菈雅咬牙揮臂,以寒冰覆蓋痕跡和屍體,粉碎,轉眼間,地面上布滿細碎的鮮粉色冰晶。
她又重複了好幾次動作,直到碎冰變得透明為止。
隨時都可能有人進來,她呼吸急促。「沒時間了,我、我們趕快──」
「我要成為他們的『神』。」
突然開口,威爾莫名的發言讓格列里和菈雅楞然,瞪著他微微癲狂卻又堅定的神情。
「等等,威爾,你在說什麼?」
被同伴不著頭緒的話梗住喉嚨,格列里倉皇出聲:「你說要創立宗教,我們是要怎麼……」
完全不加理會的威爾轉向菈雅。「我知道妳會神術,他們早就在流傳了。」
威爾的話讓菈雅身體一繃。魔武之力的高階應用,不知情的人總認為是神之力,尤其是未見過世面的村人,她只私下試過幾次,但還是被發現了。
低頭盯著自己還沾有血跡的雙手,菈雅眼神黯淡,可當重新望向格列里時,她的眼神產生了變化。
一向龜縮的格列里罕見的試圖阻攔。「威爾,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讓菈雅做這種……」
「閉嘴,你這個廢物!」
倏地拔高音量,威爾帶著憤怒質問。「不然你想要自己來?憑你自己你又能幹什麼,你這人一直以來不就是靠著這女人,事到如今還自以為清高?」
言語如利刃貫穿心靈,格列里渾身顫抖,威爾使出了最後手段。
「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你也想要過上好生活對吧?」柔聲開口,威爾湊近格列里耳邊。「走過去,對菈雅提出你的要求,『幫我吧,讓我成為神的代言人』。只要是你的願望,她一定會替你實現的。」
「這是只有你才做得到,也是你唯一辦得到的事。」
迷惑、害怕、渴望。無數念想在格列里臉上一閃而過,混沌堵住思緒,重新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跪坐在菈雅的面前。
「我……」
反將身旁之人推得更遠的才能、被給予的眾望,我以為我能夠了解有著相似經歷的她,然而此時女子的眼裡卻帶著我無法理解的喜悅。僅僅是掙扎過一瞬,釋然的望向格列里的面龐,菈雅綻開笑顏。
「菈雅想要永遠在格列里的身邊。」她說。「所以,我願意。」
「為什麼?」
我終於對著幻影大叫出聲。「為什麼,菈雅!為什麼妳要依附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妳說啊!」
「因為我愛他。」
忽然出現在我面前,真身的菈雅回應,毫不猶豫:「而他也需要我。」
同時間,跪著的格列里也流下了淚水:「無論我多麼努力,妳永遠都擋在我面前處理一切……到頭來,我還是不能沒有妳嗎?」
「沒錯。」湊到他身邊,威爾低聲呢喃。「沒有她,你就活不下去。」
和記憶中的自己作為對比,來到真正的格列里面前,菈雅蹲下身子,含情脈脈。
「能被你需要,我就是幸福的人,我一直都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說著,她抬起手,緩慢的撫上格列里雙眼緊閉的臉龐,眼裡含淚:
「我是多麼想永遠待在你身邊……但是,未來會怎麼樣?讓你們今天成為如此模樣,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纖細的手穿過格列里的臉頰,描摹著五官輪廓,最後,輕輕從唇角離開,男子沉睡的眉眼依舊平靜如昔。
「好想,再次親眼見你一面……」
留下最後一句話,女子的身影消散,而回憶也開始加速,邁入最後的結局。趕在最後一刻逃離了現場,他們重新找到據點,收集資源,如同當初威爾所打定的,一步步走上了神棍的道路。
「……我說,修芙娜伊,妳覺得他們兩人,誰才是錯的那邊?」
在我疲憊的問句下,就連修芙娜伊也陷入沉默,夾雜莫名情感的眼眸凝視著幻象裡的菈雅。
事情到這裡已沒了轉圜的空間,大局已經底定,遭菈雅以冰針扎昏的二人也出現復甦的跡象。
已經沒什麼好說的,我心裡暗自想著。就這樣吧,就讓事情到這裡結束吧。
但,就在這時,記憶的畫面換了。
一處密閉的房間內,跪坐在地的菈雅雙手抱住脖子,痛苦地瞪著地面喘氣。門的另一端,焦慮的敲門聲不斷響起,格列里一次又一次的拍著,語帶痛苦。
「為什麼不出來呢?我們不是約好了?我需要妳,菈雅,我不能沒有妳。」
地上的菈雅嚅動嘴唇,然而只有嘶嘶的氣音不斷傳出,她抓住喉嚨,無聲嘶吼。
「要是在這個節點失去妳的神力,我跟威爾就真的完了。」
啪答,啪答,淚珠順著重力打上地板,女子大力吐息,顫抖著抬起自己的手。帶瑰麗虹彩的晶瑩附著在指尖,靜靜地閃爍光芒。
「……我們,早就已經回不去了,不是嗎?」
菈雅將手放到了門板上。清脆的聲響從對面傳來,男子撿起物品,將之掛至於兩耳之下。
「謝謝妳,我就知道妳不會放棄我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妳會一直在我身邊,對吧?菈雅……」
記憶的空間就此碎裂。
我們墜落於地面,灰白的磚頭環繞四周,不遠處的房間盡頭,一扇木門靜靜地豎立。
格列里和威爾恢復了意識。
「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我朝那兩個人走上前。剛復甦的他們眼神仍帶著迷茫,但不出多久便意會到現下情況,露出不安。對此,我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警告性的比出手勢,蹲下看向他們。
「我要讓你們上法庭接受審判。」
彷彿在和我徹底唱反調一般,奔跑衝上來,修芙娜伊高舉劍柄,挾著熊熊怒火對著格列里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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